尹玄念转身走到屋内角落,由几块砖堆了几公分高度,上面放著一块木板--称之为床。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和一件暖不了身体的棉被。他在枕头下掏出一只笔和一张发黄折起的破纸。
可是并没有墨水啊……
伸出食指放在齿列之间,用力一咬,皮开肉绽,笔毛尖沾了血,立刻提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轻吹纸面,待血迹乾固,尹玄念随即露了一抹苦笑--
满腹疑问说不出,只能道在心里:
「冷爷……你是何方神圣?」
「为什麽要来娶我?」
紧蹙眉头,咬著唇瓣,想不透彻、猜不出来。唯有归类为--「真是……荒唐!」尹玄念转身,无声无息推开双亲的房门而入。
「念儿?」尹大娘轻声唤道。
尹玄念的眸子显露出哀伤的情绪,安静的看著娘。多希望能再喊出口--娘娘娘娘娘……心里面闷喊了千万遍,嚅动的唇偏偏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蓦然,双膝一跪,高举发颤的手递出一张发黄的破纸,是他无声的交代--
纸上写著『你们逃』!
是念儿的意思,莫非他听见了刚才……
尹大娘心下一揪,如万根针刺入心脏的痛!她呼吸困难的开口:「你的意思是要娘跟爹一起逃走吗?」连儿子都赞成,没有求她别走?
尹玄念点了点头,霎时泛黄的纸张飘落在脚边,一滴又一滴的水落在地上、纸上,血字立刻模糊成一片。
尹玄念抬起苍白的脸来,心慌意乱,清澈的双瞳仔细瞧娘亲忧容满面的痛苦神色,彷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尹大娘马上将脸埋进双掌里哭泣道:「我舍不得丢下你……」矛盾的情绪在心中挣扎,既内疚又无奈啊……
她带在身边二十年的孩子岂是说放就放手不管,从襁褓到学爬、学走、懂事、习字、读书……直到一场意外发生……毁了爱子的未来,她难辞其疚……
母子连心,不须言语即可明了对方心思。尹玄念拉著母亲的衣袖提醒她别难过,他从不介意别人怎样看待他,母亲将他保护的很好。
从小就将他的脸弄得脏兮兮,也告诫过他别让人瞧见他貌似女人的那一面,会有坏人打他的主意--把他抓去卖了。
「都是我这个做爹的对不起你。」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的儿子绝对不只是半个废人!
他算是亲手毁了孩子的未来,让他成了一个哑子,空有满腹文学却不会说话!
尹老头子终於懂得自悔,瞧他干了什麽好事啊?
赌博成性,没赔了夫人,倒是赔了儿子来了;现在不论说什麽都没用,还是逃命要紧!
耐心的等他们母子俩情绪稳定,就没事了。
尹玄念好生自责让娘伤心得不能自己,他不是不懂娘偷偷藏私让他读书习字是为了什麽?
还不是巴望他能够说话,能够求取供名利禄、扬眉吐气。身为父母的,谁不希望能够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然,他只会让娘难过与心伤,娘不知他每回都听见了她的闷声哭泣,瞧见她来不及转身提袖抹去的泪渍,她从不让他见到这麽脆弱的一面,唯有现在……
尹玄念拾起晕成一片粉红的纸,上头有娘亲的泪,是疼惜他的泪……
胸口虽闷,心里却有一道暖流经过,温温的发烫。尹玄念把纸张收进前襟藏好,缓缓的站了起来,不论双亲的意思如何,他该做的是为双亲收拾包袱,让他们的安全无虑。
时至半夜三更--
「念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或许真如你爹说所说的--等冷爷发现你是个男儿身,他会让你自由,或者让你在他庄里做事来抵债。」
逃难在即,尹大娘依依不舍对唯一的骨肉交代。瞧尹玄念乖巧的点点头,她咬牙转身离去,丢下相处了二十年的至亲骨肉,选择和没出息的丈夫另谋生路。
尹老头子用了一只千年人参跟隔邻的农家换来一辆马车,满载著贴著大红喜字的礼品匆匆驶离了此地--
独留下一只大木箱在顶上隔板快塌了的屋里。
尹玄念站在门外望著马车早已驶离的方向,孤零零的人--内心好渴望家人别抛弃他……
翌日
几名壮汉组成的迎亲队伍沿途敲锣打鼓,声势浩荡的前往京城郊外--
冷铁生骑在俊马上,准备迎娶他的新娘回府。当然,他身後跟著一大群吃饱撑著没事干的閒杂人等来凑热闹--
八成的人都来看戏是吧?
哼!准新郎脸上毫无任何表情,今日是大喜之日,他这张冷脸算是非常好看的了。
其实,他也不用顾虑太多,因为没人敢去看他的冷面孔,除非是哪家人府里的食物快坏掉了,拿来冷铁生的面前晃一下,保证马上结冻成冰,保持新鲜。
如冰雕刻凿的冷面孔乍然见到前方一抹红色的身影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的,毫无反应。
冷铁生愈渐逼近才看清那抹红色身影是个新娘?!
不会是他的新娘吧……
脑子才这麽想,反射动作却是大声一喝:「驾!」
跨下骏马加快脚程,不过眨眼功夫,冷铁生即时收紧手中缰绳,庞大的骏马猛喷气,高人一等的冷铁生可是全身散发冷然的气势,一双锐眼瞅著新娘--
一身凤冠霞披的人儿杵在雪地多久了?
瞧她清丽的脸庞冻得快发紫,而他的心里已渐渐酝酿出怒气。她存心让他娶个死人回府是不是?
不敢让人发现双亲已趁半夜离开,尹玄念不得不出此下策,冻在雪地里等人来迎娶。他现在终於知道准新郎的真面目--冷然难看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