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甘甜的气味,审神者却不知为何,只觉得目眩神迷。
「您得知道,在我们眼里您有多麽美丽。」
待数珠丸再次抬头挺胸,手里已经重新握起念珠。
那双唇又开始诵起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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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目中无人,说我云淡风轻的可笑。」
审神者轻声说道。
刀剑们屏气凝神的听着,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其实只要主公肯答应发兵攻打,绝对会拿下胜利,附丧神兵强将勇丶攻无不克,强大到需要让敌方的主公亲自来使小手段,才能窃取一点胜仗的可能。
固然如此,审神者仍下意识地,不希望他们轻率作出决定。
可他的脑袋却混乱得不允许他寻出这份希望的答案。
已经两天了,现在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不得不交出一个理由。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先谈谈当初引发事端的动机。
「是的,我错了。因为我的目中无人,所以才造成这种结果。」
刀剑并不想听主公的忏悔,他们要允诺。
只要承诺他们能够毁灭那个该死的家伙,怎样都好。
不过他们不忍心打断,那颗属於他们的心脏,因为愤怒等各情绪混杂,而跳动的毫无章法,他们有责任安抚它,让它恢复正常的轻重缓急。
「以前......父母和哥哥都还健在的时候,我无法跟他人接触,所以经常待在二楼窗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街道就像小型的社会,能从上头窥见人生百态。我望着街看人群涌过,然後指指点点,总是暗道那个可以丶这个不行的。」
「我以为单从表面便能够看见人的本质。就好比对街的工头,生得粗鄙,说话无礼丶行为粗鲁,所以我总认为那人已无药可救,是如同碎屑般社会的污点。」
「後来,我才听闻他有个生病的小女儿,而他为了女儿拚命挣钱,他是个温柔的父亲,对孩子满溢着爱,女儿因病过世时,他声嘶力竭的痛哭甚至传遍了整条街。」
「又说那街尾的杂货屋老板,名闻遐迩的老好人,一表人才且笑容可掬。可是後来他却杀妻,因为妻子不许他纳妾,和他吵嘴......为此,我明白了人不可貌相。我相信人的本质并非是从一面便可知悉的,再怎麽看似轻松的人,背後总有自己的痛苦与辛酸。」
「因此一直以来,我都用接受的态度去概括每个人的面相。」
听到这儿,压切长谷部突然觉得喘不过气。
审神者说能够接受他的另一面,那不是假话。他说,他喜欢他的一切。
一切……他看得见长谷部的优点,然後包容他的缺点,因为他明白长谷部内心隐藏的暴戾,并没有沁染他的全部,而那狂野不过是压切长谷部的「其中一个面相」罢了。
他看向主公,但审神者始终低垂着眼。
「所以,我以为自己能够寻到濑见的善意,即使他可疑至极。再加上,我那该死的好奇心,我老是想,这可以排遣我的无聊,他露出了马脚,而我会从这些蛛丝马迹里,一层一层将他的秘密剥开──然而,这一开始就是错的!」
审神者的声音隐含着愤怒,他气自己的愚蠢,原本搭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我始终相信没有绝对的坏人,可是却忘了,爱能让人疯狂,忘了自己之前正因为如此而遭受苦难,因为身处幸福而得意忘形……我以为知道他的目的後,就能理解他的难处,然後包容,再了解他的优点。但是,确实,是我太目中无人。」
「我太瞧不起他的爱了......他跟我说,濑见跟我说......」
他哽咽着声音,不知是因为回忆起濑见让他落泪,还是因为这样的可笑感到惭愧。
「濑见说,他很心疼自己的刀剑。他们只是寻一个救赎,求与前主重逢,因为痛苦而幻化成魔。可是所有人都与他们为敌,无论是时空溯行军,抑或检非违使。」
今剑冷静地接了话,孩子般清澈乾净的声音,一字一句沿着记忆背诵着。
「他们虽然身形扭曲,但是心仍然澄澈,单纯地想让前主复活。他们会哭泣,也会痛苦,希望有主人疼爱,希望再续前缘,他们是如此的深爱前主,而他们无法原谅时空溯行军──虽然是自己的前身──他说我们竟然违背前主的意志,与他们为敌。」
他当时就在场一字不漏的将对话全听进耳里。
濑见的表情映入眼底,轻飘飘地,徬徨凄楚地,快要被悲伤灭顶的表情。
「我从他的眼里看见爱意,像那工头对女儿溢出的疼爱。」
审神者调匀呼吸後再次说道,语气坚定。
「......主公,这就是您不让我们去攻打修正者的原因吗?因为你,看见他的爱?」
小狐丸忿忿不平的提问。
「非也。他的爱让我知道他充满善意的面相是存在的,即使那一面只对他的部属展开。」
审神者抹去了眼泪,眼眶发红,可是声音不再颤抖。
语言能够调整思想。原本紊乱的思绪,在说出口後逐渐在脑内厘清归档,一边述说,他一边整理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他想阻止刀剑复仇的原因,是什麽呢?
他从濑见的眼里看见爱意,没错,填满眼瞳的爱,化为怒火朝敌人攻打。
然後他再从那充满爱的眼中,看见自己的爱。
「他说,你们的爱是假的,只因为我的容貌丶我的美好而神魂颠倒。只要毁了我的脸,不需要两天,便有人会离开这座本丸,或是心灰意冷,又或是失去目标。」
主公伸手摸上自己变得斑驳的脸。
「可是他错了,我知道他错了。起先我也觉得害怕,可是凭着空气的流动,眼神的交会,我能感觉到你们的爱,那样的情丝,汇聚成湖水......这是种说不出的直觉,感受到我的心脏为你们跳动,因为你们的爱而激昂。」
审神者的双眼从来都像一对镜子,平静,照不出波纹,掀不起涟漪的刚强。可是他现在看着他的刀剑,眸中柔情似水,激动地像翻滚的浪拍打沿岸。
那是一种直觉,主公是对的。
无须言语表达,它就栖息氧气中,与呼吸一块融入感官,心脏随着鼓舞,再如何粗糙的肌肤,相触之後都感觉像绸缎般柔软滑溜,透过肢体触碰,促使灵魂的交缠。
「金钱丶权力和美人会使人疯狂,最主要的因素正是因为深爱。濑见深爱自己的刀剑,他以前失去了心爱的猫,现在不会允许自己再失去任何心爱的东西。这很好,但是,他的爱会对我们造成伤害,我不会让他得逞。」
「一件事本就存在正反两面,没有绝对的正义或邪恶。我们不说他们是邪恶的一方,也不称自己为正义的诠释者,因为我们并非手握决断世界的天秤。可是我知道,在这世界崇尚输赢,无人怜悯落败的那方,就算是为了不被政府当作弃子也好,我们不能输。」
「在这敬仰输赢论的世界......我们踩踏着敌人的尸骨前进,是的,我不会因为他对刀剑的爱就心软,他得知道,我对你们的爱绝对不比他差。」
因为他轻率的制止命令,所以刀剑无法对濑见痛下杀手。这是他的错。
因为他目中无人,自以为人x_ing本善,造成刀剑受苦。这是他的错。
因为他可恨的好奇心,放任濑见侵蚀本丸。这是他的错。
他的错误,由他来承担。
他会为这场闹剧赋予充满意义的收尾,让掀起事端的两个主角亲自谢幕。
也因此,他知道自己为什麽不要刀剑替他复仇。
「我发誓,会让他因为伤害你们而付出代价!」
他将手用力压上心脏处,感受从胸腔传来强而有力的震动,规律而冲动,叫喊着战斗的决心。
「这是审神者与修正者的对决,我不要你们c-h-a手。」
「──不过,我需要你们的帮忙。如果你们闲着没事的话。」
他微笑,薄纱般飘扬的缥缈,他依旧美丽,令人魂牵梦萦,从心内自然散发的高雅。
审神者是那样的慵懒随意丶靡丽妖娆,缺了轻雾遮掩,他的一双狐眼更显倾城,毫无掩饰的摊在众人面前,醉花断肠的妖艳。
始终云淡风轻,这就是令他们无比着迷的主公。
清光终於忍不住了。他原本跪坐着,突然挺起身丶几乎是用爬着扑了过去,把审神者按倒在地上。他抱着他哭,止不住疯狂落下的眼泪。
「啊啊,主公......你知道我有多麽爱你。」
「是,我知道。」
审神者伸手摸着他的头,让他将头埋进自己的肩膀嚎啕大哭。
众人被气氛感染得开始s_ao动,一瞬间吵杂的声音淹没了清光哭泣的声音。
数珠丸恒次低垂着眸,拨着念珠的手一度停下。
蹦蹦跳左卫门被耸动的场面惊得缩起,逃到了他的身边。
他用带着手套的指尖梳理兔子的背毛,非常柔顺的触感。他想起审神者的肌肤,他可以穿透那层烧伤般的疤痕,触到最深处,乾净柔软的里芯。
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世一次擦肩而过。他们用千千万万个回眸,换得一位审神者。
「这是一个婆娑世界。」
数珠丸轻轻祷念,念珠被拨得啪哒作响。
白兔朝他抬起头,转动双耳。
「婆娑即是遗憾。没有遗憾的世界,人们体会不出幸福的美好。」
正如不见肮脏,不懂洁净的清爽;不见黑,不明纯白的澄净。人的心生来便是残缺的,当人们寻得天生的另一半缺损,融为一体,才能真正了解完整的意义。
在红尘内翻滚,化为红尘骨r_ou_,芸芸众生痴寻的幸福,由一切痛苦来升华。
他抬眼,轻轻一笑。
「这世界,很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我没有把漂亮可爱的数珠丸给OOC了。我不是存心的。
我们温柔文静的大公主,根本不懂啥叫撩,他只是很单纯地想告诉主公哪儿美,真的,正如他字面上的意思。
不过,就算如此还是无法掩盖美丽的大公主把人给摸了一圈的事实wwwww
公主,我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今天0618是小人蹦到地球上的日子,如果您能伸手把我也摸个一遍,我会很高兴的。(被念珠丢)
第24章 三日月宗近与他的主公(完)
袖子被扯破了──他是在品茶的时候发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