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年前,祁泽逃出天莲宗后,在刘宋境内建立了他自己的商业情报网络,当年刘宋的疆域覆盖了如今的陈国,还有北齐、北周的部分土地。
宋阀的势力范围正在陈国,郑老头就算不太管事,却不会不知道宋阀的大概情况。这一代宋阀阀主的身体不是太好,他有三个儿子宋缺、宋智、宋鲁,还听闻宋缺修炼刀法,但是也没有更多的情报了,无从得知宋阀少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宋缺微微挑眉,他真的没有想到会被人一言道破他的来历,即便是在岭南也甚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字。宋家行事并不高调,而他在十岁之后就离家游历四方,更从未出现在宋家的各类宴席之上。
今年年初陈国伐齐,他也隐姓埋名做了小兵随军征战。直到七月初齐国战败,陈国占据了淮南一带,预计不会在继续深入进攻,他也就借机离开了军队,从徐州北上邺城,想要祭奠一下北齐名将高长恭。
如此一来,眼前的小姑娘能认出他来,这人比他预想的还要不简单。
只是,宋缺却不喜被认作宋少,他就是宋缺,宋阀将会以他为尊,世人必先知宋缺再惧宋阀。“我就是宋缺而已。”
云善渊听懂了宋缺的言下之意。这位宋家少主无疑是骄傲的人,他并满足于以宋家为傲,而是肯定宋家会以他为傲。
谁人没有年少气傲?宋缺虽然心x_ing沉稳,但也会年少气傲,而以他如此年纪,便能练得如此武功,他也是有自傲的资本。宋缺能有此傲气,也能不负韶华时光。
云善渊拎着酒坛与宋缺手中的酒坛轻轻一碰,“我叫云善渊。你的刀不错。”
“你也不错。”宋缺虽然不见云善渊携带兵器,但他多少能够感觉到她的武功不俗。宋缺说着就先举起酒坛喝了一口酒,今夜恰逢中秋,而在墓地之中能遇到一个愿意与其喝酒的人,他也没白来邺城一次。
云善渊微微一笑,她也拿起酒坛喝了一口酒。此时的酒度数一点也不高,就和后世的米酒差不多,孩童偶尔也会在宴席上来上一两杯。可是她并不嗜酒,所以没有与杨素在春节宴席上喝一杯,没有在见到花满楼留下的墓葬时喝一杯,也没有与郑老头在谈及魔门过往时喝一杯。
但是恰逢中秋之夜,她来祭奠一面之缘的故人,也会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喝几口酒,对着圆月喝几口酒。本以为只能一人对月饮,眼下出现了能陪她喝几口的人,这样也不错。
“一年半之前,我从长安而来,在邺城之外与高长恭有过一面之缘。”
云善渊如此说着并未隐瞒她的来历,又看了一眼墓碑就向外走去,“当时他没能留下我,而今齐国没能容下他。”
宋缺明白了云善渊的意思,她从北周而来,与高长恭自然无法成为朋友,两人甚至一见面就大打出手。只是高长恭没能取了她的x_ing命,而讽刺的是齐国皇帝却要了高长恭的命。
云善渊既然知道他出身宋阀,那么她必然知道陈国伐齐。他与高长恭未曾见面,即便他对这位名将有一份尊敬之意,可若他们相遇也无法成为朋友,只会是在沙场兵戎相对。
英雄相惜,偏偏是敌非友。
此时秋月正圆,他们两人对高长恭怀有这样相惜的感觉。
可是三国的平衡已经打破,北周宇文邕并非平庸的皇帝,陈国陈顼亦是有心逐鹿中原,那么北周与陈国相对也许是早晚的事。
彼时沙场相逢,他们两人想来必然刀剑相向。
宋缺如此一想,觉得今夜的相遇很是有趣。他没有听过云善渊的名号,却能够肯定不出十年,她必然会名震天下。
“你听到霸刀岳山吗?岳山被称作天下第一刀,我想在八年后与他一战。在我弱冠之年,取代岳山成为天下第一刀,你觉得如何?”
“很好,我想战胜岳山会是你赠与自己的生辰贺礼。”
云善渊听过霸刀之名,岳山成名二十余载是邪道高手,但这并不代表他无法战胜。她觉得再过八年宋缺能有九分取胜的可能。因为她看出了宋缺是一个武学奇才,他已经走在人刀合一的道上,与曾经叶孤城的人剑合一却又不同,可还说不清是哪里不同,也许某一天她会知道。
宋缺笑了起来,他的笑是毫不遮掩年少疏狂,笑声在寂寥空旷的墓地郊野回荡着。这个桀骜的笑容让他一改沉稳的气质,他举着酒坛与云善渊的酒坛再碰了一下,“到时候,你不如来观战吧。我本没有想邀人前来观战,不过今夜我遇到了你,正如你所言我会赢的。”
宋缺说着就饮尽了坛中酒,有的人无需多言就可以一见如故。
此刻,他希望两人命中注定沙场相见的那天能晚一点,故而先定下了相见之日。
云善渊也喝完了坛中酒。依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北周与陈国之争迟早会有一争,但是世间没有绝对事情,谁也不能断言将来一定会怎么样,万事都有变数。
她非常明白如果要天下一统,除非有朝一日她与宋阀成为同盟,否则以她的立场只能与宋缺成为对手。不过,她并非一定会站在北周立场,因为她与杨素的图谋并不是一心一意帮助宇文邕一统天下,而是走一步看一步,在将来某日能左右天下大势。
“如果没有太过紧急的事情,我会去观战的。”
云善渊答应了宋缺的相邀,她不介意多一个像宋缺这样的对手,但如果可以还是多一个这样的朋友更好。只是,现在说是敌或是友,还有些为时过早。
两人牵着马离开了墓地,走到了官道之侧的大树边,谁也没有想回到邺城城内休息,而是挑了两棵相邻的大树跃身而上,坐在树枝上看着天际的圆月。
圆月之下,宋缺难得多言。
他说起了这几年的江湖见闻,也说了几国不同的风土人情,唯独没有深谈天下大势。天才多是寂寞,他虽然有两个弟弟,可是他们却不够懂他,而离家历练三年,也并没有能遇到能让他相惜的朋友。
云善渊也说着各地的趣闻轶事,也说着走过的山川美景,同样没有谈到天下之争。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五年多,虽是认识了不少人,但在杨素、鲁妙子、郑老头的眼中,她终究隔着年龄辈分,而且相处之时一直都忙于正事,也没有能随意聊天的朋友。
在不知不觉间,天色开始泛白,月亮隐去,红日将升。
宋缺终是说到,“我生在宋家,在常人看来该是什么都不缺,却被取名宋缺,但我从懂事开始就明白这是个对的名字,十全十美并不存在,世间事总会有所缺憾。现在不缺,不代表将来不缺。好在至少此时,我并不缺一位朋友。”
“你说得对,至少此时我不缺一位朋友。”
云善渊看着月沉日升,她的一路并非完美无缺,她的这位朋友也不一定能一生无缺。“日中则昃,月盈则食,说不定九全一缺更能让你走向大成巅峰。”
宋缺点了点头,他也不惧怕将来的一缺。
红日初升,两人就在官道分别。
宋缺继续江湖历练,他虽是第一次有了心中认可的朋友,但也就将云善渊当做了朋友,此刻并没有生出不舍的离别之情,仿佛少年相识只是平淡之事。
云善渊在十月回到了长安,此刻长安的气氛却是有些诡异,因为宇文邕终是要灭佛了。
第十五章
一年半之前, 宇文邕诛杀了权臣宇文护,这段时日一来, 他已经将朝政大权握到了自己的手中, 也是时候搞一些大动作,将他的施政理念贯彻下去,灭佛正是首当其冲。且不论宇文邕是否信仰佛教, 但是对于北周这个国家而言,佛教的肆意发展让各种矛盾到了快要激化的顶峰。
在五胡乱华之后,至今已然有长达将近三百年天下的分裂,再也没有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建立。在战乱动荡之中,何处不需要人去打仗、生产劳作、缴纳赋税等等, 可是一旦入了佛门就四大皆空了,压根不用做上述事宜却能坐拥大片土地、香客供奉的钱财。
一个有野心与抱负的当政者, 必然会想要解决佛门肆意后带给国家发展的困扰。于是在一百多年前, 以全民为兵,意图一统北方的北魏太武帝就开展了一场灭佛运动。只是太武帝死后,文成帝继位却还是下诏复兴了佛教。
如今的北周与一百多前的北魏是有相似之处。
北魏末年境内有两百万之多的僧尼,寺庙三万余座, 后来北魏分裂成为东魏西魏,东魏则是后来的北齐, 西魏则是后来的北周。
可想而知, 在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之后,僧尼的数量变得更多,寺庙也越开越多, 那么国家的民众出家了,谁来生产?谁来交税?谁来服兵役?
宇文邕并不是昏庸的皇帝,在北齐高家皇室自己花式作死就要把国家给玩掉了,他看到了陈国先一步出兵占据了淮南之地,他当然也想趁势攻占北齐,何处来人手、粮Cao、军费,这都直指一个地方——在寺庙之中。
云善渊回到长安后,她发现路上多了不少僧众还有道士,他们都是来长安开会的。宇文邕下旨延请国内佛门、道门之中有名望的人一聚,大家坐下来谈谈佛、道、儒的问题,也说一说想要国家好好发展应该怎么办比较好。
云善渊觉得这还算不得鸿门宴,而是宇文邕想要先礼后兵。
如果这些佛门中人识相,那么他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大家可以坐下来谈谈条件,他也允许在限制范围内的宗教发展。
“人会把到手的好处交出去吗?这好处尝了几百年,都已经让他们习以为常,认为是该得的好处,认为自己真的能代表佛祖普度众生而存在着。”
杨素并不认为这些和尚尼姑能够领会到宇文邕的潜藏之意,而他们更不可能主动交出大量的良田与香油钱,更不会同意让庙中的僧人出征打仗。
“皇上表明了态度,以儒为先,道教次之,佛教为后。这些僧人仍在一个劲地争辩不休,说是佛教该在道教前面。既然辨不出一个结果来,最终只能以武力行事了。”
云善渊走过了三个国家,了远一事足以说明寺庙的藏污纳垢,天下确实有佛门净地但并不多,三万余座寺庙能有三百座是净地就很不错了。
“慈航静斋并没有动静吗?”
杨素微微摇头,“也许是才开始,所以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都没有行动。”
只是宇文邕决心已定,他敢挑起这个开头就不会妥协,这场辩论从秋天一直拖到了来年的春天,还是没能议论出有价值的结果来,反而是道门也被脱下了水。佛门僧众指责道士也不干净,谁也别说谁的坏话,反正不能看着道门高了他们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