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云善渊听着宋缺的这句话, 不知是哪位聪明人与他说起了天下之争,既然谈及了以北统南, 那么就是直白地表示宋阀不能问鼎天下。或许, 宋缺还没有想过要让宋阀夺得天下,因为陈顼虽是病重但还没有死,他还只是不希望陈国被灭。
“难怪你赢了岳山也不太高兴。你是遇到了哪路高人, 他竟然如此不看好宋阀阀主,还敢在你面前直言不讳。”
宋缺见云善渊居然出言调侃他,他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反而散去不少。
“我的名气没那么大,不是叫宋缺的都是宋阀阀主。就是随便与人聊天,听闻了依照当前的天下大势, 宋阀必然抵抗不了隋朝的军队,为了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是该让宋阀阀主向隋朝投诚。”
“你是说对方不知你的身份?”
云善渊微微摇头, 这年头看得穿天下之局的高人是不值钱了,一捞一大把了吗?杨坚才刚刚登基,就有那么多的人认为他有真龙之气?
如果换一个历史时期倒也不无可能,但在持续王朝更迭几百年的魏晋南北朝之中, 谁真的拍胸脯说明天一定由谁做皇帝?此刻,只怕就连杨坚的支持者都不一定确定隋朝可以一统天下。
“宋兄也太小看自己了, 别人可能不认为你的刀法是当世之绝, 可未免不知你是宋阀阀主。你接任阀主也快有两年了,就算没人敢把你的画像流传出去,没能指着画像告诫家里的晚辈, 千万别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宋阀主,但是多少应该会像小辈描述你的长相,让他们别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云善渊说着就上下打量起宋缺,而后面露一抹痞笑,“你该不会真遇到了世外佳人,空谷生幽兰,不闻红尘事,却是一眼识天下。本以为能是相谈甚欢、志趣相投,奈何对方其实不看好你。宋兄,你要想开点,谁没一二伤心事。”
云善渊并非无端猜测,宋缺绝不是泯然于众的模样。在他接管宋阀之后,旁人也许并不知道他的容貌,但此时已非八年前他们认识的时候,两人真的都是籍籍无名之辈。此时关心朝局动态的人,起码知道宋阀新阀主的名字与年纪。
一个能了解大势的高人遇到了宋缺,宋缺也没有掩饰他叫什么,那么除非对方一直在深山之中,夜观天象就知天下事,否则怎么可能不知宋缺是谁?
宋缺认为对方不知道,无非就是对方不点破,或是他希望能有金风玉露一相逢。这也不奇怪,宋缺骨子里非常自傲,而高手得遇知己本就是很困难的事情。因此在相遇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往美好的方面想。
曾经,楚留香遇到无花,又何尝不是如此。
云善渊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像她再遇宫九之际,明知他很危险会威胁到天下安定,但她无法在一切没发生时对他下狠手,而是期望宫九只是她认识的阿九就好了。
宋缺却是脚下一顿,就连外放真气隔绝雨势的动作都停了一拍,让淅淅沥沥的雨瞬间落在了身上。云善渊戏谑的笑容着实让他心头一苦,是一种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的苦。云善渊猜得精准,他确实对梵清惠有过一丝动心。
宋缺本以为与梵清惠是相谈甚欢后的相知两相得,毕竟能有那样见识的、又是出尘如仙的女子非常罕见,梵清惠也很看好他的将来,可终究她还是认为大势所趋,宋阀敌不过隋朝的一统。
他是个骄傲的人,偏偏在心里也知道梵清惠说言的大势八.九不离十,怎么能不生出一份复杂的感觉。这样复杂的情绪来不及理清楚,他就与岳山一战,又再度见到了云善渊。
在此之前,宋缺从没有想过再见云善渊,他会忽而萌生了一种悸动。
他们年少相识,压根不问风月之事,而且他一直把云善渊当做了故友,或是明日的对手。只是再遇之际,他才惊觉彼时是少年懵懂不知,而这些年他何曾忘了这位故人,再见便被一道春风吹动了心湖。但正如他直觉所感,云善渊并无风月之心,对他全然只做朋友之谊。
“我是不是言辞欠妥了?”云善渊看到宋缺微微蹙眉,他虽然没有恼怒,可看起来眼下还不能一笑置之。
云善渊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行有不妥之处。宋缺不是陆小凤,不是一别再遇就能相互调侃的朋友,她并不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是我错了,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回答你最初的问题,我来永州没想和你聊天下大势,不过既然你问了,那就先去喝一杯,喝一杯不一样的,再边喝边聊。”
宋缺看到云善渊眼中的坦然澄澈,他的心情却是一片酸涩,但是面上没有露出分毫破绽。
他并不傻,在与梵清惠相处之际,能有到对方也有一份朦胧的好感,但是他们的理念不同。毕竟才是初见,他也只是一丝心动,理智上没有想要深陷下去。
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忽然再生出了又一份悸动,颇为猝不及防,而更让他五味杂陈,可是他能分清云善渊对他没有半分意动,她才会如此坦坦荡荡。
“我没有生气,只是第一次被戳穿了失意的心事。你既然猜到了我所恋不得,又点破了她实则不看好宋阀,我还没有能笑言这些伤心事。”
宋缺将一切苦意压在了心底,与梵清惠的分歧让他心情复杂,而云善渊的毫无意动才是真的刺痛了他。但他是宋缺,他不会强求一份感情。
宋缺的语气已经轻松起来,“我没说你错,但你自己认了。那么一杯不一样的是什么酒,能让我一杯就解愁吗?”
云善渊见宋缺收敛的情绪,不知他何时能够释怀。不过,感情的事情,她帮不上忙,只能等宋缺想明白时过境迁了。
“谁说是酒了,酒入愁肠愁更愁。况且你也没到要喝酒的地步,我说的是茶,不一样的茶。”
如今盛行的是煮茶,采叶作饼,想要喝茶就先将茶饼捣成粉末,掺和葱、姜、橘子等调料再放到锅里烹煮。
云善渊实在无法习惯这种口感,这会的茶汤与菜汤有什么区别,完全没有了茶味之纯美。她这两年稍稍闲了一些,有闲情去授人以采摘、焙炒茶叶之法。
她所知可能不够专业,但那些茶农摸索着已经达到了她的要求,让她能够行后世的嫩叶冲泡之道。
这会请宋缺喝的就是冲泡的茶,对他来说是一种不一样的茶。
宋缺随着云善渊去了她住的地方,才知道她住在了永州最好的青楼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跨入青楼。
天色未晚,青楼尚未开门迎客,不过总有些客人是一连住几天,也就会在白日出入青楼。守门的龟公显然认识云善渊,笑意盈盈地朝她问好,顺带还向宋缺问好。
宋缺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善渊,见她回以龟公温和一笑,他还是有一丝不自在,“小云,你怎么没选住客栈里?”
“客栈的环境有这里好吗?服务有这里贴心吗?接待你的人有这里赏心悦目吗?”
云善渊说着穿过了重重回廊前往了了深处的一间别院,她没说的是青楼的消息更加灵通,“宋兄是第一次来?这间院子是听松姑娘住的,却是与我分两间房。若我不去相邀,听松姑娘不会来我这里,宋兄不用有顾虑。”
云善渊把到话到嘴边不要紧张换做了不用有顾虑,当下她倒是怀念起当年与陆小凤一起青楼听曲的日子了,就是与楚留香都会在青楼喝酒。
宋缺没有紧张也没有顾虑,他只是不习惯,也是看到了云善渊的随x_ing不羁,他以往只见到了她的世家子弟气韵,而今是见识了她行走江湖的洒脱恣意。
这让他竟是有些羡慕,这是作为宋阀阀主的他做不到的洒脱恣意,他们终是不同的。这与他和梵清惠的理念不同不一样,而是一种心境根本上的不同,若他也得如此洒脱的心境就好了。
云善渊引着宋缺进了房,请婢女将她事前要准备好的泉水烧开,然后取出了一罐铁观音,并没有特意演绎功夫茶道,就是简单地泡了一壶茶,稍过片刻给两人各到了一小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