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谁那么大的本事?史天王可是有七个替身,任何一个不死,他都死不了。史天王的武功本已卓绝,难不成是薛衣人?不可能,薛笑人死后,他就彻底隐退江湖了。”
“我说,老臭虫你说话啊!别盯着那红衣看了。”胡铁花进屋后,楚留香就背对他站着,只看向那塌上的红衣。
胡铁花其实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从石观音手下死里逃生,离开大漠时楚留香与云善渊竟是定下了三年之约。
胡铁花自小认识楚留香,楚留香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可能没姬冰雁看得那么明白,但他觉得他懂楚留香。
楚留香风流多情,潇洒如风,不会束缚自己,这样一个人会为了谁定下来吗?
这些年行走江湖,楚留香确实在改变,越来越从容沉稳,但也没变得会想要在一处安定下来。不过,云善渊也不是那种安于一隅的人。这两人半斤八两,也不算是谁绑着谁。如此想来,也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三年前,胡铁花却还是不太相信楚留香能等三年。即便等过了这三年,往后的日子也说不清楚。
可是一眨眼,楚留香还就等了三年,甚至就连成亲的新衣都准备好了。着实吓得胡铁花醉了三天,差点就醉得去华山找高亚男了。还好,他醉得彻底,只在梦里见了高亚男。
今天应该就是楚留香与云善渊相约的日子。有必要一整天看着红衣吗?等到新婚过后,指不定谁先淡了感情。
“老臭虫,别看衣服了,人就回来了,看人就行。”胡铁花走到楚留香身后,这才发现了不妥,他的余光瞥见楚留香的鞋面上竟是有了一圈水渍。
不,那不是水,是泪。
胡铁花握着酒坛的手,抖了一下,他疾步转到了楚留香面前,看清了楚留香脸上的泪痕,而楚留香手中紧紧攥住了一封信。
楚留香终是说话了,他的语气平淡到了极致,“那个杀了史天王的人,她失约了,她不会回来了。”
楚留香说着摸向了榻上的红衣,轻轻地摸着,慢慢地摸着,新衣未着,而此生他也都不会再穿上了。
‘香香,如果你收到这封信,那么我终是没能从九死里得到一生。史天王一战迫在眉睫,无人可代,我必须应战。在上船前,我回过头看着岸,希望能有太湖一聚,也希望能随你出海见一见你的师父,可是你我皆知世间没有两全法,有些事只能看天意。
我想不需多说什么,你知我,正如你在此也会如此行事。我们算得上是志趣相投、处事相近、相契相合。
有人认为剑道是孤独之道,有人认为剑道是无情之道,好像拿起了剑就一定要孤单一身才是对的。但是大道三千,本就有无数的道,既有无情道,也就便存在有情道,既有绝情道,就有痴情道。
而我心中的剑道,不是为了剑而习剑,是要诚于自己的心。
诚于心,所以我活过,来过,爱过,我不悔,也已经足够了。
至于我们,不必强求。如果有缘,死生之后,也许再见。如果无缘,那就放下吧。
善渊绝笔’
楚留香能字字清晰地背出这封信所处述,字字句句刻在了他的心上,他懂云善渊,所以可以理解她的选择。正如她所言,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但是,他无法如此释怀。
他们之间远非一般的男女之情,云善渊离开了,他失去的不只爱人,是失去了挚友,是失去了他想要的未来。
楚留香知道云善渊的爱情是淡淡的,不纠缠、不炙热,这和他一样,比起心动、喜欢、厮守一处,他们还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情,所以不会有朝朝暮暮,而是心安处便是家。
这份感情里,他陷得早了一步,他陷得深了一些,这没有不好。
当遇到一个人,让你心动喜欢,又是志趣相投、处事相近、相契相合,为什么不试着走到一起?他们不会束缚了彼此,却能给彼此一份细水长流的感情,他为什么要拒绝。
越是高手越是寂寞,谁不想要一处心安,这种心安是常人不懂的,高手太难遇到另一个高手了。所以他与无花才是朋友,但是无花死了。所以他爱上了云善渊,而云善渊也离开了。
世间是有百花好,可他已经见过很多花,终是爱上了一片云。
事到如今,他回不了头了,谁让这份爱不是单薄的爱恋,它含括了太多,一旦失去,让他不能再是从前的楚留香。
胡铁花看着楚留香只是摸着鲜红的新衣不说话,他是心中发慌,便将手里的酒坛递给了楚留香,“老臭虫,喝酒吧。喝了酒,时间总会带走一切的。”
“不必了,我不喝酒,喝了也是徒劳。最怕是醉后,在梦里一晌贪欢。”
楚留香看着胡铁花摇了摇头,他将手里的信叠好放入怀中,一掌震碎了榻上的红衣。
胡铁花看着榻上的红衣碎成片片,他拉住了楚留香的胳膊,“你打算去哪?”
“天大地大,我哪里不能去?”楚留香笑了起来,笑容仿佛还如昨日般从容,“我没事,你放心。我是楚留香啊。”
楚留香说着就肆意地笑了,在胡铁花看来是说不出的一种感觉,好似楚留香是楚留香才是一种过错。
后来的十几年里,胡铁花没有再见到过楚留香。
江湖上还有香帅的传闻,比如他与水母y-in姬一战,水母y-in姬此后闭关不出。诸如此类,江湖还是那个风云莫测的江湖,总有需要香帅的地方。
不过一代新人换旧人,香帅之名终是慢慢隐去。
这些年里,苏蓉蓉最先嫁人了,李红.袖与宋甜儿也都先后找到了意中人。太湖上的那条船,已经太久没有人居住,人去船空。
胡铁花知道楚留香还活着,却是不知他活在了哪里。
胡铁花三十九岁那年,他在华山脚下又遇到了高亚男。
两人相对而立,高亚男像是老朋友一样对他打了招呼,他们竟是能坐下来好好聊天。高亚男再也不是追着他,想要两人成亲的高亚男。两人说起了年少时分,说起了枯梅大师还活着的时候,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
然后,胡铁花看着高亚男上了华山。
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目送高亚男离开,一直都是他把背影留给了高亚男。
此时此刻,他终于是懂了什么,也终于明白当年楚留香的变化,但他的心更空了,而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楚留香消失在了江湖的传闻里,他去唐古拉山见了张丹枫。
此处已经是玄机门的驻地,十多年里张丹枫也时不时出现在江湖,他在武学上造诣也越来越高,但他们并没有机会见一面。
“你来了。今日还有一位客人,你也认识。”
张丹枫见到了楚留香,年近四十的楚留香与记忆中的香帅在容貌上没与太多变化,可是张丹枫知道楚留香的那抹淡然笑容已然不同。
楚留香微微点头,对于那位客人是谁并没太大的兴趣。“我就是来看看,如你我能战一场那就更好。”
张丹枫沉默了片刻答应了,“好,切磋一番也好。不过,还是要先招呼客人。”
这位客人是张洁洁,她并非一人前来,还有一双儿女与她的丈夫。
张洁洁本是为了云善渊而来,她终是找到了一个男人,愿意陪她厮守在麻衣教。但是她没有忘了云善渊曾言,有些不妥当的规矩也该改一改。
当张洁洁终于改了麻衣教的规矩,就想到要来外面找云善渊一聚,十几年后在江湖上没听说云善渊的名字,亦是没有了楚留香的传闻。
于是,张洁洁去了玄机门,知道了早在十多年前云善渊对战史天王,葬身大海。
张洁洁见到了楚留香,她知道楚留香变了。
当年的楚留香温柔如风,眼中对一人有情。如今的楚留香依旧温柔如风,可眼中却如同深渊难测。
张洁洁觉得有些庆幸,她没有选择像楚留香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陪她在麻衣教十多年,因为单薄的爱恋留不住他,即便人在心也不在。就算她放手让其离开,说是成全,但她总不可能如同现在这般,一家四口生活得开开心心。
命运就是一个圈,没圈住她,就圈住他。
云善渊之于楚留香不是单薄的爱恋,楚留香也就不能变回那个风流浪子。那些单薄的喜欢怎么能再让楚留香欢颜。
两人没有聊天,他们能说的只有一人,可那人已经不在了。
楚留香等张丹枫送走了张洁洁。
在两人交手之前,他先是弹了一曲《苍江夜雨》。
他并不善于琴,从前去青楼中听过曲,从前无花为他弹过曲,从前在蝙蝠岛岩洞中云善渊以杯代琴奏过曲,后来他学会了这首《苍江夜雨》,无需再等旁人为他弹起。
张丹枫不知如何去形容楚留香的琴音,说他无情,他还有情,说他有情,情又在何处。
“楚兄,快要十五年了。你还是不能放下吗?”
“我又真的得到过吗?”楚留香微笑着喝了茶,他想要的来不及真的开始就戛然而止,即便相知相契又能如何。“那么何谈放下。”
张丹枫沉默后说到,“楚兄,人死不能复生。”
楚留香摇了摇头,“张兄,你其实也知道,她没有死,她是离开了。云善渊不是云蕾,从一开始就不是。”
人太聪明未必是幸事。
楚留香听姬冰雁说起过他与云善渊的初见,一个失忆的女孩不该是那个样子。当年姬冰雁不会多言多问,因为云善渊是他的朋友。而后,云重认出了云善渊居然是他的妹妹云蕾,这就更加佐证了云善渊不是云蕾。
张丹枫叹了一口气,“所以呢?同.x_u_e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楚兄,即便大道三千,有缘再见。但是那时,前尘尽忘,你也不是你了,她也不是她了。”
楚留香远望山峰上的皑皑白雪,任由凌冽的风拂面而过,“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只是在期待上苍给我几乎不可能的一分善意。”
第二章
‘武林至尊, 宝刀屠龙,号令天下, 莫敢不从, 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云善渊默念着这句话,都说寻找一份宝藏是要有通关密语的, 这句广为江湖人知、流传了几十年的话,可不早就把如何寻宝说得清清楚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