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在练习室逗留到晚上七点一刻才走。
他没跟张梵口中的其他几个年轻人一起去,他觉得没有认识的必要,大家都是出来卖的,难道抱个团惺惺相惜吗?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查了下上次买的彩票,一个数字都没对上,最后一簇希望的小火苗噗呲熄灭了。
他想尽快挣钱,刘老板那边早就等得不耐烦,隋懿的钱不还掉他又不安心,他的还款周期根本不能按年来计算,没有人有义务笑容满面地等他慢慢挣、慢慢还。
出门走下台阶,天边冷不丁响起一声闷雷,宁澜脚步顿了顿,心想好不容易想通了出去卖一回,连个好天气都不能给?
他闷闷地双手插兜慢悠悠晃下去,站在路边等车,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出租车,被后面跑过来的人抢先坐了进去。
“妈的……”宁澜久违地骂了句脏话。
第一滴雨砸在脸上的时候,出租车没等着,等来一辆黑色迈巴赫。
驾驶座那边的车窗降下来,隋懿面无表情地说:“上车。”
宁澜不想理他,继续眺望远处有没有空出租车驶来,道:“我不回宿舍。”
“去哪儿?我送你。”隋懿说。
雷声轰轰作响,豆大的雨点穿破云层,开始争先恐后往身上落,眼看时间紧张,车只会越来越不好打,宁澜踌躇片刻,便绕到副驾驶座,开门上车。
“碧海潮生大酒店,谢谢。”
隋懿一边抬脚松刹车一边问他:“去那儿干什么?”
“吃饭。”宁澜敷衍道。
他上了车就开始摆弄手机,拨弄拨弄额角凌乱的碎发,接着从背包里拿出粉底补妆。
他私底下没有化妆的习惯,粉底还是跟方羽借的,第一次总得给人留个好印象不是。
隋懿偏头看了一眼,宁澜正捏着粉扑扫过眼角的那颗痣,他眨了下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抖了下,隋懿心口窜过一阵诡异的痒,有些慌张地别开目光。
“你去那里吃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啊。”宁澜没打算避讳,反正这人怎么看他的,他心里有数,“怎么,就准你们有钱人去吃饭,不准我们穷鬼去见识见识?”
隋懿抿唇不语。
宁澜也觉得自己话里的刺太明显,会将隋懿得罪得更深,可他忍不住。反正已经得罪过了,他们这些眼高于顶的公子哥,要想觉得一个人坏,实在太容易了,要想觉得一个人好,才难如登天。
何况他确实坏得离谱,换个角度想,他要是隋懿也应该无法原谅这种背信弃义的恶劣行为。所以再怎么努力都是渺小无力的,根本无法掩盖他犯的错。
想到这里,宁澜不禁自嘲,他活了二十多年还能不明白吗?前阵子只是晕了头,痴傻一根筋的老毛病又犯了。谁不希望自己抱有好感的人对自己同样有好感?哪怕就做普通朋友,日后回忆起来,曾经离他这么近过,触碰沾染过他的温柔,也能短暂地汲取到一点暖意吧。
外面雨下得很大,即便这车隔音很好,还是能听见乒乒乓乓砸在玻璃上的闷响。
兴许是车里太安静了。
酒店处在市中心,下雨天路况不佳,一个红灯要等好几波,宁澜看看时间,等得有点着急,伸长脖子数前面还有几辆车。
他这举动让身边的隋懿没来由的心烦。就这么着急送上门?
车子以龟速缓慢向前移动,能看到碧海潮生大酒店显眼的招牌时,距离8点已经不到10分钟。
隋懿不想这么快到,在酒店门口排队进停车场时,让旁边好几辆车插队到前面,一点也不着急地慢慢挪。宁澜等不住,没等车子开到停车场入口,就去开副驾车门,匆忙道:“我先走了,谢谢你。”
隋懿没来得及按锁门,宁澜已经飞快地下车了。隋懿什么都没想,也开门下车,快步绕过去一把扯住宁澜的胳膊:“急什么?停车场里有电梯可以上去。”
宁澜用手挡在额前,滂沱的雨还是迅速将他全身浸湿,他望着酒店正门:“那边也能进。”
他想往前走,隋懿还是不撒手,将他的胳膊捏得死紧。
宁澜疼得皱眉,回头道:“你干嘛?放手。”
隋懿也看着他,脱口而出道:“你就这么想被潜?”
宁澜先是愣了下,然后很快明白过来。隋懿今天举动如此反常,他早该猜到他是听说了什么,瞧这着急的样子,八成又在担心自己拖累组合。
“放心吧,”宁澜说,“只要你不说,没人会到处乱传,又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好事。”
隋懿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更加烦躁,手上更用力了。
宁澜又挣了两下,见隋懿还没有放手的意思,抬头看着他:“难道队长也想跟我一起上去被潜?”说到这里忽而勾唇一笑,怕他听不见似的往前凑了凑,“还是说……队长你想潜我啊?”
宁澜一个人进了酒店。
包厢就在三楼,他没坐电梯,顺着大理石台阶往上爬。楼梯宽敞又安静,把大风大雨尽数挡在外面,隐隐有舒缓的音乐流入耳朵,提醒他这里是怎样一个与世隔绝的销魂窟。
二楼的转角处是一大片落地窗,借着室内的金碧辉煌,宁澜一抬眼便看到玻璃上印出来的自己。
狼狈,落魄,丑陋。
刚才雨中挑衅的笑容早就消失了,如果能看清楚,宁澜猜想自己脸上刚补的妆应该也掉得差不多了。
有人会用浓妆来掩饰自己,就像他会用笑容来遮掩自己的心慌意乱一样。
他转身过去,背靠窗户缓缓蹲下,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行差踏错。卖给黑暗肮脏的地下室和卖给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有什么差别吗?
其实都是一样的,在心里掰着指头找不同的举动,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宁澜抬起双手,慢慢盖住自己的脸,挡住面前直射入眼睛的光源。
要是没下雨就好了。
窗外的雨顺着玻璃往下滑,让坐在车里的人视线模糊,甚至看不清外面亮着的路灯。
隋懿把车停在停车场里,就一直坐在车里没动。期间有酒店的服务生过来,敲车窗询问他是不是没带伞,酒店可以给顾客提供,他摇摇头,把车窗关了。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宁澜已经进去了,说不定晚上直接在楼上的酒店宾馆住下,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才出来。
可他不想走,心里的没来由的烦躁无处发泄,他还不能走。
不知又坐了多久,隋懿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钻入雨幕中。
刚走进一楼大厅,就碰上从楼梯上慢吞吞往下走的宁澜。他双唇微启,目光茫然无焦点,走两步就停顿一下,隋懿怕他一脚踩空,疾步迎上去。
宁澜察觉到突然压过来的黑影吓一跳,往后躲了躲,看到是隋懿才稍微放松下来,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隋懿一腔莫名其妙的怒火,在听到宁澜软绵绵的一句话之后顿时就被浇灭了。
宁澜脸色苍白,眼角的红都蔓延到眼睛里,比那天在宿舍生气时的状态还要糟糕。隋懿说不出狠话,伸手想去抓他手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放了下来。
“结束了吗?”隋懿问。
宁澜垂眼,闷闷地发出一个类似回应的单音节。
“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雨里走,隋懿回头看了几次后面跟着的人,有点后悔没跟服务生要伞。
即便有雨,夏天依旧闷热。回去的路上,隋懿没敢把空调温度打得太低,宁澜靠在宽敞舒适的座椅上眯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到宿舍楼下的地下停车库。
临进门前,宁澜再次向隋懿道谢,走道亮着灯,隋懿低头看着他雪白脖颈上很显眼的那颗痣,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把钥匙插进锁眼里,打开门。
接下来的几天,隋懿依旧没在宿舍和公司里见到宁澜。
偶尔空闲的时候他也会胡思乱想,想那天晚上是不是一个梦。
宁澜坐了他的车,没有无视他,还对他笑。
虽然是一个讥诮挑衅的笑。
他不太敢去想宁澜那天晚上在酒店里的不到一小时经历了什么,他急于把这个跳出他应走的人生轨迹的小插曲忘掉,却又莫名地不舍,好像如果要从他脑中把这块记忆挖走,某条绳索就断了,然后再也无法复原。
隋懿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家伙不出现也好,每次看到他,背道而驰的失控感都让他感到很不愉快。
然而毕竟在同一个组合,总不可能一直碰不着面。
离ShowCase还有一个星期,安琳拿着一台小型摄像机走进练习室,说要收集团体综艺的素材。
这项安排公司很早就下达了,只是大家都没想到日常也要被拍。
既然是团综,就要全体出镜,宁澜最后一个赶来集合,今天他穿着白T和黑裤,刘海梳起来在头顶竖了个小辫,光洁的额头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汗珠。
“刚在练舞没注意看手机,抱歉来晚了。”他喘着气说。
安琳摆摆手表示没事,打开摄像机开拍。
起初少年们都有点拘谨,安琳叫他们自由发挥,他们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后来王冰洋和高铭起头先跳了一段准备在ShowCase上表演的热舞,气氛才被带动起来,其他队员也跟着学,说这个舞太帅了,想跟他们换。
大家干脆开始互相展示这几天的排练成果。轮到隋懿和方羽这组,气氛被色气满满的舞蹈动作推向高`潮,陆啸川跑过来把蹲在角落里的宁澜拉起来,非要他当自己搭档,宁澜拗不过他,只好陪着跳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