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铁后,隋懿仍亦步亦趋地跟着,拐到通往医院的林荫道,宁澜终于忍不住,回头道:“你跟着我干嘛?”
隋懿站定脚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回答。
宁澜也没指望等到他的应答,又说:“我吃了药,不会发病的,你不用跟着我。”
隋懿听到“发病”两个字,目光一滞,连带着脚步也慢了下来。他目送宁澜上电梯,在一楼的花坛边等他。
一等就等到半下午。
几次上去找姓鲁的医生,从护士口中得到的答复都是“鲁医生在手术”。隋懿楼上楼下跑了几遍都找不到宁澜,把电话打到姜婶家,姜婶去小卖部侦查一圈,回来告诉他:“宁宁已经回来了,刚到家!”
隋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无奈。
他在诊室门口等到鲁浩做完手术回来。
鲁浩看见他好似并不意外,请他进到办公室,把两只空饭盒拿出去洗干净,才坐下跟他谈话。
隋懿先发制人:“澜澜得了什么病?”
鲁浩挑眉看他:“这话该我问你,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把他弄成这样?”
宁澜的精神状态虽然一直不太好,表象化的症状只有失眠和记忆力衰退,从未出现过昨天晚上那样情绪失控的状况,任何话都听不进,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死死拉着隋懿不肯松手,哭着求他不要走。
心理医生说的没错,宁澜的开朗都是伪装出来的。他的坚强源于内心,也是从内里开始溃烂、崩塌。昨天若不是那样的状况,说不定到明年这时候,他还是窥探不到宁澜的症结所在。
“以前,我对他……不好。”隋懿低声说,眼中有惭愧,也有不堪回首的艰涩,“我不知道他生病了,如果我知道的话……”
如果知道的话?宁澜就不会走了吗?
不,还是会走的。因为他从未给过他信任,从未尝试去了解他,连放下作为掌控者的姿态好好跟他说说话,都不曾有过。
如果不是昨天的事发偶然,他们可能再次阴差阳错,像从前那样,一个口不对心,一个踌躇不前,生生错过那么多好时光。
“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隋懿重复昨天抱着宁澜时说的话,抬头问鲁浩,“他的病怎样才能治好?要吃什么药?去哪家医院比较好?我……可以做些什么?”
只要宁澜好好的,他什么都愿意做。
鲁浩面色凝重,迟迟不语。
正当隋懿以为情况很严重,心绪被不安占满时,鲁浩终于开口:“你什么都不要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陪在他身边就好。”
鲁浩自认是个骨子里掺着骄傲的人,若是早些遇到,他未必会这样窝囊地主动退出。
然而造化弄人,他想做宁澜的避风港,可宁澜需要的,偏偏是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羽翼未丰的臂膀。
晚上小卖部关门时,最后一位客人还在店里喝咖啡。
宁澜把柜台仔仔细细擦一遍,抹布扔到小桌子上时,隋懿拿起咖啡杯往里面挪了下,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擦完桌子,宁澜冲里屋喊:“婆婆,吃饭啦。”
家里就一老一小两个人,夏天经常把饭菜端到店里的折叠桌上吃,吹晚风,吃凉粉,可以说是一天中最轻松愉快的时光。
这份愉快自然不包含隋懿的份。他被婆婆拎着簸箕轰出门,险些被垃圾浇一身。
“中午那顿饭是宁宁要还你人情,你小子还赖上不走了?赶紧滚,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张婆婆只护着自家孩子,对外人堪称“用完就丢”的典型。隋懿杵着不动,她就把垃圾袋放他脚边,嫌弃道:“和垃圾一起滚。”
屋里,宁澜吃完饭,换手机发做凉粉的视频。
家里没WiFi,他举着手机从屋里走到店里,各个犄角旮旯找信号。在传输到95%时,一脚踢到货架下面的东西。
拎出来一看,是一个琴盒。他的头脑远没有从前好使,却还记得这琴盒长什么样子。
抬头往窗外瞧了瞧,那人还在。
宁澜一寻思,觉得这有可能是个阴谋,决定明天早上起来,直接把它扔门口。
结果在床上烙了半个晚上的饼,开着电风扇嫌声音吵,关了又冒汗,烦躁得睡不着。
宁澜干脆起身,准备趁夜深人静,把那琴盒丢出去。
后院门正对死巷,他不敢往那儿去,蹑手蹑脚穿过前院跑到店里,拧动门锁把往外推,奇怪,推不动。
他以为铁门又被雨水淋锈了,使了些力气用膝盖一顶,古怪的阻力突然消失,换来一声更古怪的闷响。
宁澜有些害怕,探出去半张脸,看见隋懿坐在地上,支着一条长腿,捂着脑袋愣愣地看着他。
“你在这儿干嘛啊?”宁澜脱口而出。
“陪你。”隋懿扶着额头的手放下,另一条腿也曲起,使劲一蹬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打了个瞌睡。”
宁澜知道他昨天整晚没睡,所以更不能理解他这样做的目的。
“昨天是我失态了,对不起。”宁澜走出去,把琴盒递给隋懿,“我不会再抓着你不放了,你走吧。”
隋懿伸手去接琴盒,顺便握住宁澜的手。
宁澜浑身一颤,触电似的要把手抽回来。隋懿的左手常年按弦,手指长且有力,十分轻松地把宁澜手包住。
“不是你抓着我不放。”他说,“是我不想放。”
他的人生本该循规蹈矩,哪怕进入鱼龙混杂的娱乐圈,也未忘初心,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宁澜之于他,是个离经叛道的存在。他们太不一样了,他从小被整个世界围着转,宁澜则是追着世界拼命地奔跑。
或许正因为迥然不同,才会产生如同船头撞冰山般惊天动地的吸引力。等他回过神,想转动船舵调转航向,已经来不及。
他抗拒过,挣扎过,情不自禁地触碰过,也言不由衷地伤害过。
最后,宁澜的手慢慢松开了他的衣摆,却紧紧攥住了他的心。
至今仍在的痛感时刻提醒着他,这世间的其他都无足轻重,只有宁澜的手,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
第70章
翌日,早起开店门的是张婆婆。
宁澜在房间里听着从店里传来的鸡飞狗跳声,掀起毯子蒙住头。
睡是肯定睡不着了,闭眼眯一会儿也是好的。
眯到九点多起来,外头已经没了动静。宁澜把手放在水龙头下面猛冲,通过物理降温缓解从昨天半夜开始的谜之发烫,细看手背还有点红,不知道那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像头牛。
洗漱完毕去院子里拔几根葱,待会儿录视频要用,回来就看见婆婆拎着小提琴往炭炉里送。
宁澜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阻拦:“婆婆这个不能烧,不能烧!”
昨晚,为了从隋懿手中挣脱,宁澜迫不得已故技重施,趁他精神不济神智昏聩,抬脚踹他小腿,然后敏捷地窜回店里。
逃是成功逃脱了,低头一看,琴盒还在手上。
“一块破木头,怎么烧不得?”婆婆比划两下,又有点嫌弃,“就是大了点儿,先烧那根细的吧。”
说着就要去拿琴弓,宁澜忙把把琴夺过来,又去跟婆婆抢弓子:“这个也不能烧,抹了油,点不着的。”
两人一个扯着弓根,一个拽着弓尖,争来抢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弓从头部断成两截。
宁澜心口也跟着一抖,看着软塌塌的马毛无力地垂在地上,愣在那儿眼睛都忘了眨。
婆婆对隋懿的敌意来源于他要跟自己抢人,烧他的琴也是装腔作势闹着玩。如今真把人家东西弄坏了,又怂怂地问宁澜:“这根棍子是干什么的啊?不会很贵吧?”
直到把弓平放桌上,宁澜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捏着旋钮把弓翻过来,看到弓根处歪歪斜斜的三个字,眸色一深,摇头道:“不贵,没事。”
做菜的时候,宁澜频繁走神。
他录视频习惯把手机架在旁边,正对灶台,食物下锅后再换个位置,正对锅口,最后随便剪辑一下,就可以发了。
今天解冻鸡翅时,忘了按开始拍摄,加料腌渍时,忘了换视角,总之各种低级错误层出不穷。
连来串门的鲁冰华都瞧出他状态不对,揶揄他:“是不是我哥向你表白了啊?魂不守舍的。”
宁澜忙“不是没有别瞎说啊”否认三连。
“表白”两个字着实让他心惊肉跳。他四年前刻在弓上了“我爱你”,不久前隋懿也说了这三个字,这个词突然毫无预兆地频繁出现,以至于他摸不着头脑地开始怀疑它的含义。
他曾经很渴望得到它,为了得到一星半点的爱做尽傻事,现在这东西轻易地摆在他面前,他却不敢信,也不敢再碰了。
鸡翅下锅,两面煎黄,冰糖化开,宁澜在瓶瓶罐罐中一顿翻找,发现自己忘记拿可乐。
可乐鸡翅是一种很简单的家常菜,他本意是想做些稍有难度的,或者不太常见的菜色,然而他翻了下私信,很多粉丝对他不做炸鸡翅这件事颇有怨念,请求他无论如何做一次鸡翅,哪怕不用炸的。
宁澜很少看评论和私信,但凡看一眼,就把粉丝说的话认真放在心上,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