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柏去车上取了日常用的笔记本,进门时脱下外套外裤挂起来,同样摆好笔记本后开战。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沙发床上面对面聚精会神地打《英雄联盟》,腿都伸不直,一不留神便会互相撞到,要多不科学有多不科学,但当事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沙发床长度的侮辱,玩得不亦乐乎。
今晚没有来新病人,安安生生地打到九点过,王帆说,歇会儿吧,对眼睛好。
唐柏神采奕奕地合上笔记本,准备开始谈人生谈理想。
王帆站起来边把便携书桌抱到真正的书桌上放着,边随口建议,躺下来歇会儿吧,一人一头正好。
唐柏想计划通不急这一时,躺下养精蓄锐也好。
十分钟后,他酣然入睡。
王帆从柜子里翻出两个枕头两条薄被。枕头塞到唐柏的颈子下时,这货不情愿地咕哝。医院里暖气很足,因此他只给唐柏搭了条薄被。
然后自己也倒头大睡。
今晚医院的暖气温度掌握得相当合适,两个人睡在一起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王帆睡着前的最后一刻只剩下了这种模糊的真切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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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周的星期五晚上,王帆在西区参加完中级医师考试后,接到了唐柏口齿不清的电话,帮个忙,我喝多…多了开不了车。
再问他地址,他嘻嘻哈哈地答不上来。王帆叹口气,改成问他附近有啥标志x_ing建筑没。
财富中心那幢楼不难找,王帆走了几个街道就远远看到了路灯下撒酒疯的唐柏。
他穿着白衬衫对着深蓝色的大垃圾桶又踢又踹大展 y- ín 威,肆意谩骂趾高气扬。本来服帖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看上去意外地年轻了不少。蒙蒙冬雨中的酒后失态明明应该是可怜又落魄的场景,但唐柏花样百出的咒骂却让他显得格外有生命力,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令这个人失魂落魄。
王帆从侧面尽量温和地箍住他的身体限制他行动,避免他毁坏公物。
唐柏挣了一下,看清来人后将自身的一部分重量移到了王柏的肩膀,边淘车钥匙边摇头,麻的,民生银行那几个盘亮条顺的客户经理,作陪还那么能喝能劝,给不给活路?和银行打交道就差没跪了…
他忽然推开王帆,径直冲上去抱住垃圾桶呕吐,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和酒液,半点食物的影子也没有。吐完了随手一抹,王帆不动声色地擦掉他嘴边手上臭气熏天的秽物,将他右手搭在自己左肩,半拖半拽地把他弄回旁边那辆奥迪Q7。
幸好自动导航存了唐柏家的地址,王帆努力专心开夜车,奈何后座那位太能闹腾了,镜子里一会儿坐一会儿躺甚至站起来砰地一下撞到车顶,又晕乎乎地唱起跑调的歌来。唱完了还要发泄,证监会那帮人妖官僚娘娘腔,IPO关闸一年多了,投行业务还让不让人做了?现在讨的这口饭都嫌馊…
终于折腾累了,才给王帆留一片清静。王帆心想,他未必脆弱,光鲜的精英范儿倒肯定维持得不容易。做什么都不容易。
到唐柏家那幢楼后,王帆拖着他坐电梯。唐柏老往下溜,王帆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把人往上提,最后干脆挂在了自己身上。唐柏的家门钥匙跟车钥匙串在一起的,王帆开门一看,跃层。只得哼哧哼哧地拖着死狗一样的唐柏上二楼,扔进主卧大床,仁至义尽准备走人。
唐柏迷迷糊糊地喊难受,抓着他不松手。
王帆一摸他额头,没事啊。看着他这怂样又有点不忍心,于是自认倒霉地脱掉外套下楼。
唐柏睡了一会儿被尿憋醒了,晕头转向地跑到厕所放水,中间又想吐,可惜吐不出来。嘴里的臭气自己都忍不了,靠在马赛克瓷砖上刷牙洗脸。回卧室时看到楼下的厨房有光,疑心家里进贼,蹑手蹑脚地拿上高尔夫球杆走过去。
王帆挽好了袖子,正在做饭。他不是专业家政,凑合熬点白粥得了。此刻正拿着长柄勺搅锅。锅中热气袅袅,无比令人安心。黄色的侧灯将他的头发照成了深褐色,米白的羊绒衫宽宽松松地裹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而温暖。
唐柏扔下抓到掌心s-hi冷的高尔夫球杆。球杆与地面相撞发出轻微的闷响。
王帆转过头一看,皱起眉,你怎么下来了?喝那么多酒还到处走,别真感冒了。
唐柏闭了一下眼忍住胃中的抽痛,那我回去躺会儿。
王帆盖上锅盖,走过来扶他上楼,算了,你这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待会儿别滚下来了。
唐柏按在他不如自己但也有点料的结实胳膊上,不着边际地想,他穿上衣服看上去那么文弱,身材却似乎过得去。
王帆把他放在床上,隔一会儿端粥上来给他吃。
唐柏边拿调羹吃边开口留人,在我家将就一晚?
王帆抬头看看时钟,点头。
唐柏说,客房长期不住人,和我再凑合一回吧。
于是王帆去洗漱。
洗完出来,唐柏刚放下碗,不太自然地说,谢谢啊。
王帆咧嘴一笑,不客气。端起碗下楼,回来时啪地一声关掉大灯。
唐柏说,我没有人可以叫,只想得起你。
王帆掩饰住惊讶,哦。我很高兴,我是说,谢谢你的信任。真的。支起身体关掉了床头灯。
唐柏在静谧地黑暗中继续,其实刚喝醉那状态让我觉得挺脆弱的,容易被击垮。你不会击垮我。
王帆起了好奇心,就是说脆弱不好?为什么?
唐柏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弱者得不到尊重。你不是知道…我是因为属x_ing歧视才去服务的吗?
王帆不予评论,这样啊。这规则哪里来的?
物竞天择,顺其自然…唐柏的声音里有了浓浓的睡意,晚安。
晚安。王帆说。
王帆慢吞吞地起床时,唐柏已经出门了,床头留下了一把自家的备用钥匙。楼下的冰箱上用磁力贴贴着一张潦Cao的便条——临时出差,电话联系,请自便。
龙飞凤舞的字迹大开大阖,与唐柏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王帆自力更生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冲个澡就回家了。
第五周的星期二,连续的祝贺短信后,他收到了一条唐柏的邀约——晚上来趟君豪酒店?我刚回市里,想请你吃个饭。
王帆不明所以,但三十岁单身汉的生活其实很乏味,于是他带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快去了西区的目的地。唐柏请他在大堂稍候的短信来得很及时,王帆等待的时候注意到大堂里有个姑娘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粉色套装,即使现下垂头丧气,全身也在散发着唐柏那行独有的气死人的傲气。
时钟从六点走到七点半,王帆觉得不能再在大堂坐下去了,于是一点语言上的小花招,附赠人畜无害的亲和微笑,加上神色间发自肺腑地焦急就成功让这位吕助理带他去了小会议室。王帆推开门,但里面的人并没有在他身上放太多注意力。人人眉头紧皱,一中年企业家跟西装革履的唐柏说了两句忽然站起来,西裤腰带箍在发福后的肚脐位置,但仍然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势。企业那方的人刷地一下全部跟着老板站起来,看上去要离席了。唐柏西装革履衣冠楚楚,这时忽然一扯领带,抓住企业家的手万分恳切,李总,报价和承销能力这些该谈的都谈了。我说两句真心话,干这行十年,你的商业模式是我见过最好的,如果你的企业不在港股上市,不仅会是我们公司的损失,也是股民的损失…
他的手机一下响了,王帆余光瞟到门外的吕助理若无其事地接通电话又挂掉。里面唐柏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边接着电话边连点头,然后特别激动地晃着李总的手,我有了一个女儿!
要走的李总稍稍迟疑,恭喜唐总。
唐柏脸上喜气洋洋又感慨万千,其实我本来该守着我女儿出生,但我觉得这个项目实在太好了,一定会是我职业生涯的巅峰,所以宁可晚点见我亲生女儿也必须先过来和李总多沟通。
他解下松动的领带,强行塞进李总手里,咱们都是当过兵的人,这条领带陪着我转业、找工作又到现在有娃娃。不扯那些虚的,我跟李总真的很投缘,无论这个项目成不成,这条领带都送给你做个纪念。
李总显然感动了,不知不觉地坐回椅子翘起二郎腿一挥大手,没想到唐总也当过兵。做企业就是要靠当兵那股劲…
王帆觉得再憋下去肠子真得打结了,于是迅速溜到门外,掠过一脸崇拜的吕助理躲到角落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唐柏终于来电了。
一关上Q7车门唐柏就宣布了喜讯——民生推过来的项目承揽下来了。
王帆真诚地道贺,恭喜啊唐总。
唐柏启动暖气,顺便右手伸过去帮忙将王帆的大衣扔到后座。王帆在大衣里套着一件粉桃心灰菱格图案,米白底色的毛衣,脖颈处露出了里头白衬衫的领子,看上去非常年轻,更像一个英伦风的大学生。这个时候他白皙的脸上残留着些微红意,嘴唇上勾,深褐色的眼睛看着唐柏,里头蕴含着一种迷人的专注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