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一件件事的剖析揭晓,隐蔽在林中的蒙面人一阵微颤,走了出来——虽然他还带着掩藏身份的面罩,但此刻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伸出左手,接下了一只全身雪白的的大鸟,让它停在自己肩上。在雪地里,那只雪雕只在眼睛咕噜转动时才可分辩出那是一只活物,藏在林中几乎无人能查。
「虽然你我不得不各行其道,但你的确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月光淡淡地照着对峙的两人,终于开口说话的蒙面人声音晦涩,但却依旧可是一辩而明这是谁的声音。
柳逸轩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所依重、身处危难宁愿将虎符都托付的人,居然是为人不齿的女干细。
「你为什么?」
他十六岁即随父从军,身边跟得最久的人就是李朝与邓自海。李朝当时年龄与他相仿,两人除了是上下级关系外,也还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性子急燥的柳逸轩对李朝的冷静与沉着一向很是拜服。
私心里也把他视为不谛于自己兄弟的存在,可是这一遭却被人背叛得如此彻底!心中五味杂陈,倒也不急着将其除之而后快,一心想从他口中得出一个答案。
「……」
李朝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片刻后,才像是下了决心般地抬起头来,将个中原委一吐为快。
「二十年前,我爹李淆也是大宋的一名精臣良将。他随军出征时,在与辽血战蓟州时不幸被俘。那时他完全有可能与当时的镇远将军吕梁还有你爹爹威武将军柳毅昆一起混在难民中逃回大宋。可是那个什么狗屁将军和你爹爹却叫他留下来假降辽国,以便刺探大辽的军情,我爹爹虽然不太情愿,但仍以大局为重,忍辱负重,降了辽国,暗中作宋军内应。
本来这也没什么……军人是应以军职为重。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那两个混蛋将军为了所谓的严守秘密,竟然完全没将此事细禀朝庭备案。结果,在我四岁那一年,我爹听闻他年方四岁的独子身染重疾,眼看就要不成的消息后,再也无法压抑思子之念,俏然回国。
可笑的是,他秘密自辽返国才一天,就被不明就里的宋人以里通外国的罪名处决了!他没有死在辽人的手里,却死在了他一心效忠的朝庭、一心保护的宋人手里!身后还留下千古骂名,让我们一家不得不在此后的十年间一直隐姓埋名,连我的祖宗都不能认!你说,我有什么理由要保卫这个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国家?有什么理由不为我爹爹报仇?」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的缓慢,但却异常用力,最后更是几乎没将牙咬出血来,双目赤红,实是心中悲愤之极。
「……」
柳逸轩默然,本来战场上必定会有牺牲,大家都已经屡见不鲜了。
可是想到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最后连死都死得含冤莫白,连带后人也一世蒙羞,这个代价也委实太大了些。
沈默了良久后,柳逸轩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李朝却怔了一怔,他明白以他所犯之通叛之罪责,一经查处是要砍头的,而知情不报者也都要担一定风险,柳逸轩竟然这般轻易就打算放过自己,让他不敢置信。
「不可以!二弟,你须将他拿下,到枢密院后自会还他一个公正!」
被耶律洪基药物控制住的柳清云仍是没有完全恢复,他过来了好一会来,已将个中缘委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得柳逸轩要放他走,忙出声喝止。
「大哥……」
眼见得耶律洪基笑盈盈地挽着柳清云自林中出来,柳逸轩微微一怔,可是李朝却几乎没双目喷火。
「你出卖我!?」
见到耶律洪基与柳清云在一起,他终于想通了为什么三王子给自己抹在箭上、据说是可以永绝后患的毒药根本毫无作用。
他长期处在一心为父报仇的偏激心态中,本就心胸不甚开阔,这一下见到自己依附的耶律三王子与大宋最是以执法严正的郡守柳清云站在一起,看起来还交情非浅,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他出卖了。
如果说刚刚被柳逸轩揭破身份已经让他六神无主了,现在看到这情形,心中的愤怒更是无以复加,当「天下人皆负我」这种感觉排山倒海般自心底涌起时,再也管不了分清敌友,红了眼对扬言应先将他拿下的柳清云一扑而上。
「小心!」
柳逸轩在心神动荡间还没想清楚自己对这五年的朋友应是拿还是放,动作间略一迟疑。
仍未完全恢复的柳清云却已经被势如疯虎的李朝撞倒。
他们所站之地是一处斜坡,防措不及的柳清云只来得及推开险些被自己带倒的耶律洪基,自己却一路沿着那因为结了冰而光滑无比的斜坡滚了下去,尽头处,狰狞地开着口的,似乎是一个断裂开的深缝。
「不要!」
忙乱间抓不到柳清云的耶律洪基紧追了几步,看着自己跟不上,挥手飞出一条珠索缠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株小树,当下整个人也滚了下去,想以最快的方法将柳清云下坠的身形拉住。
「李朝,你!」
自己只是一时分神,就差点造成了一个不可挽回的结果,看到耶律洪基险险地将大哥拉住,两个人虽然挂在那道深壑外,却暂时没有危险后,柳逸轩第一反应就是起码也得先制住疯狂的人再说。
「云哥哥,你怎样了?」
被吓到几乎魂飞魄散的耶律洪基赶紧先将绳子缠在他身上牢牢地打了两个死结,这才放下心来紧紧地抱着他一边查看自己有没有爬上去的可能。
可是这片冰壁平滑如镜,连个踏脚处都没有,若不是上面有人能相救,想来他们得在这里挂上一阵子是免不了的了。
柳清云神色恨恨,冷然道:「把最后的解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