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临那一夜 作者:小合鸽鸟子【完结】(26)

2019-06-22  作者|标签:小合鸽鸟子

  许曾谙坐在餐桌边,不一会儿林西梓端了饭菜出来,一盘青菜,一盘土豆丝,一盘r_ou_炒蘑菇,看菜上飘的一星油光就知道味道也不会太重,寡淡地很江南。

  许曾谙睡了快一个白天,吃第一口的时候还没感觉,夹了几口菜后确实觉得饿,他想这和早上止痛药吃得少有关,他以前吃多的时候胃就顶不住,毫无食欲。

  林西梓吃得也慢,和许曾谙比起来,他反倒像是没有胃口那个。

  许曾谙见了,像是想起什么,他起身去了厨房,回来后手里拿着一个小碟子和一个透着红的玻璃瓶子。林西梓一看,筷子都停了。

  ——油泼辣子。

  “以前有客人北方来的,嫌海食太清淡,有先见之明带了辣子来做调料,给我留了一瓶我也一直没用上,”许曾谙把辣子倒小半碗到碟子里,推到林西梓面前:“蘸着吃味道好点。”

  林西梓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说开心又酸酸的,说酸又觉得甜,当家乡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林西梓说了声谢谢。

  许曾谙说:“宁歌打电话来,说你公司那边催着要你回去。”他说这话的时候筷子没停,就像是说个通知,和他没关系。

  林西梓反应也没有很大,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他看了天气预报,知道台风已经过境,他没有什么理由能留在这儿, 他明天就该走了。

  想到这儿林西梓就吃不下,筷子放在碗边,等许曾谙吃完他收拾。他看着许曾谙慢条斯理地夹菜,吃得很慢。他突然有种错觉,好像这是个家,他和许曾谙在一起了八年,每天晚上都会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饭是他做的,等会儿碗也是他洗的,许曾谙只需要被他爱就好了。

  要是真那样多好啊,八年,如果八年他们都是一起,那该有多好。

第26章

  许曾谙吃好后和林西梓一起把碗筷收拾回厨房,餐桌是他擦的,林西梓在洗碗。

  许曾谙总怕林西梓会把碗筷摔了,把抹布放在一边后就一直站在林西梓身后,时刻准备着林西梓要是没拿稳自己就冲上去。

  林西梓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在厨房里两人都没挑话题,直到正对的窗户外低低地飞过一架直升机,许曾谙说,是出救援了。

  许曾谙说:“那块表你回去记得换回来,意义那么大。”

  林西梓没出声,这一两天他还真没想过表,看到救援直升机想到的是另一回事,他问许曾谙:“你父亲也应该转业了吧。”

  许曾谙恩了一声:“现在在民航飞高原,江省到金城他常飞。”

  林西梓想那感情好,说不定他就曾经坐过许曾谙父亲的飞机,他从没见过那个男人,名字却还记得,叫许靳。

  许曾谙也没想到林西梓会提到他父亲,他现在和许靳联系的很少,从来都是许靳给他打电话,说了两句也没别的好聊,他们之间的交流,好像就是为了确认对方还活着。而许曾谙也早就不是那个不管不顾高三都愿意转学只想呆在父亲身边的孩子了,大学出事的时候恰巧是许靖转业前的最后一年,交接任务很重一天都耽搁不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许曾谙都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心理治疗。

  许曾谙往后一退,后背贴着墙,他看着窗外直升机的红灯渐行渐远,他对林西梓说:“我这样出生的小孩在海洲叫尖苛子。”

  林西梓已经是在洗最后一遍,他关了水龙头,手上的动作又轻又慢,是在认真好好听许曾谙说。

  尖苛子是海洲话,意思是肚子里的婴儿头太尖急着钻出来,反而克死了自己母亲。那是最俚语的海洲话,说给年轻人没几个知道,但是在许曾谙童年生活的村子里,等他会听懂别人的话的时候,那些街坊邻里的阿婆阿妈见到他,都会说一声,那就是许老婆家里的尖苛子。

  那时候许曾谙和n_ain_ai生活在一起,他生命里只有一个n_ain_ai,记忆里少有父亲的模样,n_ain_ai只会说海洲话,许曾谙上了村里的幼儿园才正式学普通话,所以他刚入学的时候很不适应,又哭又闹。n_ain_ai知道了想来看他,幼儿园又规定学习时间家长不能入园,n_ain_ai就从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糖,顺便借了一张桌子一把椅,把桌椅一堆在幼儿园围墙外再爬上去。许曾谙下课后踱着步子到了教室外,往围墙那一探,看到一个小小的花白头发的脑袋。

  除了n_ain_ai还能是谁。

  n_ain_ai从围墙外把糖扔进来,许曾谙嘴里有了甜,对学校生活也有了信心。后来许曾谙回到儿时的村子,他才发现小时候觉得高不可攀的围墙原来只有不到两人身那么高,而他小时候看墙外n_ain_ai的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n_ain_ai更高大的人。

  许曾谙问n_ain_ai,尖苛子什么意思,n_ain_ai每次都没解释,而是骂那些老阿婆嘴碎又八卦,浑然不知自己也是个老阿婆。

  许曾谙还问n_ain_ai,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妈妈,n_ain_ai说妈妈变成天上的星星,爸爸在开飞机守着妈妈,一年才能回来一次。

  许曾谙又问n_ain_ai,那爸爸爱不爱他。那时候许曾谙已经开始上小学,作文题目里出现了家庭,所有人结尾都是爸爸妈妈我爱你,许曾谙也是这么写的,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母亲是因为难产而去世,他也知道自己名字是母亲早去取好的,不管是男孩女孩,叫这个名字都好听。许曾谙想他和素未谋面的妈妈到底有一辈子的羁绊,他的母亲应该是爱他的。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到底爱不爱他。

  他这么问的时候n_ain_ai说,爱的,谙谙那么可爱那么乖,怎么可能不爱。

  许曾谙问,那为什么爸爸很少回来,他肯定有假期的。

  n_ain_ai说,那是爸爸太爱许曾谙,想攒个大假期,天天陪儿子。

  许曾谙想那也很木奉,只是他再见到父亲不是等到了大假期,而是无常的病痛也夺去了n_ain_ai的年华。

  病床前n_ain_ai干瘪的手抓住许曾谙的手腕,回光返照的叮嘱,字里行间全是不舍。

  n_ain_ai说,看不到谙谙考好大学了,我们谙谙那么聪明,江大肯定能考上的。

  n_ain_ai说,我这辈子没离开过海洲,死了以后你们把骨灰撒海里。谙谙不要去别的什么太远的地方,就呆在海洲最好,离n_ain_ai也近。

  n_ain_ai还有话和许靳说,许曾谙光顾着哭,只听见个大概。他记得n_ain_ai对父亲说,要多陪陪这个孩子。

  这句话不知道许靳记不记得,许曾谙一直记得。他执意要跟着许靳的工作调动而转学,初中甚至去了邻省,又读了一年初一。可他的追随并没有引起父亲的过多关注,他成绩也好,在学校也听话懂事,反而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许曾谙想,也许许靳也是对自己太放心,可等他心惊胆战故意考差了一次被请了家长,许靳从学校出来不是回家,而是继续去空军基地。

  那时候许曾谙就开始怀疑n_ain_ai说的话,许靳到底爱不爱他。

  哪有不爱孩子的父亲,除非那个孩子夺走了他更爱的妻子的生命,别说爱,祝福他都吝啬。

  可是许靳又确实说过,他爱许曾谙。但那已经是许曾谙读了大学,因为情绪问题而在是否休学徘徊不定的时候,许靳终于来了。

  他像每一个错过自己小孩童年和青年时代的父亲,全然不知问题严重到了这一程度,能想到的唯一补救方法也只是握着许曾谙的手说,儿子,爸爸一直爱你。

  只是爸爸一直没说出口。

  许曾谙笑,是那种很随意不放在心上的笑,他的前二十年都在默默追求这句父亲的爱,等真的说出口,他却觉得也就这样,毫无触动。

  他当时问许靳,你真的爱我吗。如果爱,为什么不回家陪陪我。如果爱,为什么每次都主动申请调令。

  真正让心里的死水起波澜的,是许靳的那句爱让他想到了林西梓,被自己的话生生逼走的林西梓。

  除了n_ain_ai,林西梓是那个唯二说过爱许曾谙的人。许曾谙短短的前二十年没有获得多少说出口、表达于行的爱,有一点光亮他都觉得是恩赐,他就愿意付出所有。

  可是他在一个不说爱的家庭呆了太久,他能给出的爱也变得说不出。也从没有人教过他该说和不该说,该做不该做之间的界限在哪,他一个人孤独了太久,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界限的问题。

  直到在金城遇到林西梓。

  那个少年给了许曾谙从未见识过的好和爱,多到许曾谙都觉得自己无以回报。许曾谙也投以他所能给出的一切,他能想到的最大的给予恰恰是r_ou_体关系,反而不是一句我也爱你。

  而那句说出口的“我爱你”,才是真正能安抚林西梓的良药。

  后来许曾谙的心理咨询师和他说,如果一定要给他的心结下一个定义,那问题应该是出在家庭上。

  最血脉羁绊的那个人从未给过他用言语表达的爱,所以许曾谙会怀疑语言的真实x_ing,进而拒绝表达。可却也没有谁教过许曾谙身体行为的界限,所以他给人的气质就像是太过于神秘和不确定,再加上言语的缺失,身边的人很难有安全感。许曾谙就像那条被夺走声音的小美人鱼,他能忍受面对心爱之人时在刀尖上的每一步,却唯独说不出一句我爱你。

  许曾谙对着林西梓笔挺的后背说:“早上那个不是梦。”

  “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林西梓转过身,后脊椎倚着洗碗槽旁的大理石边缘。

  许曾谙又说:“吃完药之后我没做梦了。”

  林西梓说,声音有些哑:“那很好啊。”

  许曾谙说,真诚地:“谢谢你。”

  许曾谙说:“明天客轮就恢复工作了。”

  林西梓没从许曾谙眼里看出挽留,他有些失落:“我明天一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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