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赛什么的,程深是无甚兴趣,但听到“德国队”三字,他还是不免心头一震。陈潜的这些喜好他从未忘记,但事到如今,“记得”还有什么意义?
望着眼前这张清俊端正的脸、他灵动而狡黠的眼神,程深冷笑一声,扭头闭上了眼睛:“——不去。”
英国的行程安排得很紧。
下了飞机之后稍作休息,第二天,一行人便整理好仪容前往合作公司。唐曜灵就读的大学与那家公司有紧密的关系,这次合作他自然是主要的接洽人。望着这个与一干三四十岁的人侃侃而谈的omega男生,程深面无表情,眼眸却逐渐深邃起来——当年他二十二岁进入远程,业内已是一片感叹之声,说他年少有为,可比起今天的唐曜灵,他当年又算得什么?他自始至终学不会的友善圆滑,这十九岁的男生却如同与生俱来。
固执,冷厉,独裁——这是外界经常用在他身上的词,当年陈潜好像也这般指责过他。以前他还曾痛苦过,心上人的要求,为什么他无论如何达不到?如今他也想通了,有些东西,学不会就是学不会,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就如同他始终无法笑脸迎人,而那个能干的大男生估计也无法理解,那种努力想要得到,但终究无法改变的尴尬处境。
……老天爷真是“公平”。
沉下一口气,程深继续维持着没有表情的面容,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讨论与介绍。他与唐曜灵走得不是很近,但夹在他们中间的人却发现了某些联系——Alpha与Omega之间气味的连结非常明显,唐家出众的大少爷,明显已经是这位程先生的人了。那些英国绅士们本来还疑惑着他俩为何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亲密?但转念一想,情侣之间嘛,尤其是年龄差得有点儿大,闹闹脾气无可厚非。本着好意的心理,英国的负责人笑眯眯地侧脸跟程深打了个招呼,随即伸手一请,把他让到了唐曜灵的身侧。
程总裁拧着眉,觉得莫名其妙,但片刻之后,他就默默地黑了脸。
一旁,唐曜灵趁着洽谈的间隙,扭头对他甜笑了一下。黑脸的大老虎让人很想伸手揉揉他脑袋,但又让人想晾着他,再多看看这有趣的神情。一会儿,一行人走到了室外餐厅,坐下来准备就餐了,唐少爷突然不着痕迹地伸手挽住了程深的胳膊,还扭脸朝那英国负责人感激地轻笑了一下。
——程深的脸色登时更黑了。
感觉到他的烦躁情绪升了级,胳膊僵硬着,也有往回收的趋势,唐曜灵立即搂紧一些,身子还靠过去,哀求似的缩在他身边。在座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就跟看一对闹别扭的情侣似的,那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了然。程深努力绷着下颌骨,只感觉自己要郁闷炸了!咬着牙斜过视线看自家秘书,那姑娘一路上都在震惊那气味呢,这会儿见两人靠上了,眼神里又惊又喜的,就像自家亲儿子找到了媳妇似的!再看唐曜灵带过来的那俩秘书,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心,竟是一副淡定自如的神态,估计私下底唐曜灵没少给他们做心理建设!
简直是四面楚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程总裁已经镇定了许多。在这桌上他不好把人甩开,那就等回酒店再说。是,他是把这位唐大少标记了,他承认,但是他不能任其发展——这跟仙人跳有什么区别!更别提他还是陈潜的孩子……什么代价都行,只要唐曜灵答应戒断,他就算赔上全部身家,那也认了!
回到酒店,程深先是压抑着怒火到浴室里冲了个澡,随即擦干头发,穿上干净的衬衫西裤杀到了唐曜灵的套房去。房门打开,后面露出唐氏秘书面瘫的脸:“程总不好意思,我们家少董出发去酒吧了。他说你要是找他有事,就到这儿去,记得换一身随x_ing一些的衣服,说西装在酒吧里施展不开的。”
——唐、曜、灵!
气狠狠地一把夺过那张记录着酒吧地址的纸片,程总门都没能进去,就被这样轻巧地打发了回来。回到房里气势汹汹地换上休闲的T恤牛仔,程深黑着脸无视了前来一探究竟的秘书姑娘,走出酒店坐上合作方提供的车,直奔酒吧而去。
国外的夜生活虽然不如国内的丰富,但酒吧里还是比较热闹的,更别提现在是世界杯期间。一下车,程深就听到了嘈杂的音乐声和人群欢呼声。许多年轻人穿着短袖短裤在酒吧门口进进出出,打着耳钉唇钉的Alpha和beta,还有被揽在怀里的omega,纹身,五颜六色的酒,或浓或浅的眼影唇彩……一路走过去,程深的眉头越拧越紧,心里也愈发焦躁。不知是不是他年纪大了,看着这些打扮新潮的年轻人,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赏心悦目,只感到由衷的嫌弃。不过人家似乎也看不惯他,削瘦的脸和眼角的细纹掩盖不了他不再年轻的真相,而单调的T恤牛仔与周围的环境也格格不入。
嘈杂声中,程深听到有人在说,这个老家伙来干什么?又有人低声道,东方面孔,是不是来找里头那个漂亮Omega的?
漂亮面孔的东方omega……唐曜灵,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在尝试什么糟糕东西,不然不需要告诉你爸爸,我就会把你教训一顿!
怀着这种奇怪的愤怒和责任感,程深黑着脸走进酒吧,在吧台边上逮到了正喝酒的唐少爷。此时的小男生换下了西装,穿着鲜艳的苹果绿外套坐在那儿,里头一件黑色T恤,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个年轻小孩儿。见程深来了,唐曜灵笑眯眯地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酒杯,一把搂到了他脖子上去:“程深舅舅——你来啦!”抱完了,松开手仔细打量他两眼,又傻兮兮地笑:“你这样看着好年轻啊,好帅,我要被你迷住啦!”
“你发什么酒疯,跟我回去!”伸手揽住他肩膀,程深冷着脸,不由分说就要把他往外头带。这时边上一个白人Alpha拦住他,不高兴地道:“你谁啊,他是我先看上的,轮不到你!想尝味道排队去!”
“排你麻痹的队!”许久没骂脏话,程总裁甫一骂出来,还感觉有点儿不自在。唐曜灵半依偎在他怀里,听了也忍不住笑。可对方被这样骂,自然是不干了,边上人高马大的几人一起骂骂咧咧地围上来,嘴里不停地骂着“老家伙”,伸手推搡挑衅他。程深冷冷地斜眼一望,分辨出这几人里面谁是头头之后,出其不意地将那人伸出来的手掰住手指头一拽一扭,转眼间便死死扭住胳膊扣在了身前:“小子,闻清楚点儿,他身上有我的标记,你说我是谁?!”
那人被拧得嗷嗷叫,边上几人还不甘心,但稍有动作,程深便把那家伙拧得更紧,最后周围也没人敢吭声了。唐曜灵笑盈盈地靠在程深肩上,伸手弹那倒霉蛋的脑壳,戏谑地道:“我说了让你不要招我,你偏要来,这下吃苦头了吧?”程深听见,冷峻的脸色中透出些烦闷,手上忍不住狠狠一搡,将那人扔到了地上。
趁着周围人都围上去的当儿,程深一把拽了唐曜灵,拖着就往外走。仲夏的夜晚还是有些凉,喧闹声逐渐远去后,晚上的风显得有点儿萧瑟。将人一把塞进车子里,程深从另一边坐进驾驶座,沉着脸把车往城中心方向开。唐曜灵窝在副驾驶上,着迷地眯着眼睛望他,望着自己念念不忘的这只大老虎。他真帅啊,侧面那么好看,眉头紧皱着,那么矛盾,那么令人怜惜……忍不住伸手摸一把程深结实的胳膊,他梦呓般地道:“舅舅,你长得真好看。”
“闭嘴,别给我动手动脚!”压抑地低吼一声,程深急促地呼吸着,心里又恼又闷:“唐曜灵,你耍我有什么意思!我一个四十三岁的老男人,你觉得我有什么好玩儿的?!是,我和你父亲抢过陈潜,但我也没有成功!我以前是个混账,可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孩儿来教训,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干什么!”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着,唐曜灵忍不住捂上了耳朵。余音逐渐平息,程深粗重的喘息变得明显,一呼一吸之间,他更像头恼怒但又无奈的大老虎了。睁开眼静静地望他,看着逐渐纷繁的灯火从他身侧的窗户流过,唐曜灵眨眨眼,忍不住又伸出手,轻抚了一下他紧皱的眉间。
“……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事,不是恶作剧,这是我认真考虑过的事情。”
温润而淡然的声音,十分冷静,十分平和,一如唐曜灵给人的感觉:“程深,你觉得我能怎么做呢?你那么喜欢我爸爸,曾经那样帮过他,追求过他,我自认我比不上,可我也不愿放弃。我知道你还喜欢他,你忘不了他,你无法不忌惮我是他的儿子,这些条件列出来谁都觉得不可能了,所以我就要认命吗?”
清冷的声音,就好像在程深心里狠狠打了一拳一般,让他忍不住侧过头,看了唐曜灵一眼——直到这时候,程深才发觉,他之前一直没有正视过这孩子。他一直企图通过唐曜灵去寻找陈潜的痕迹,却忽视了一个事实,他们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唐曜灵一点儿也不像他爸爸。
他年轻,但坚定;聪慧,但不戏谑;自信,却又诚恳。他的眼睛像寒夜星火,冷静而热情。
“我只能这样,我只能先把这些桎梏都打破了,再来慢慢说服你。你太老了,程深,老到不敢轻易往前走一步,所以别怪我太过唐突。你是我第一眼就看中的人,别妄想着我会放弃你,我不会罢手的,我固执得很,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你不愿意走,可以,那就老老实实待在那儿,别乱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认清现实。”
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宣言,明明是用那样温润的嗓音说出来,可还是听得程深心头发紧。他已经不敢偏头望了,不敢看唐曜灵,怕看一眼,就会被他的眼神震慑住——四十三年,目中无人的程总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竟然是来自一个十九岁的小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