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办?程深虚茫地揽着他的身体,脑子里木木的,心中也忍不住越来越慌。他还是怕的,别的人都无所谓,但陈潜还是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但这不一样跟以前又不同了。以前想到他,会怅然若失,会情绪低落,现在想到他,会心惊胆战,会心虚地赶紧扭开心神,去想别的事情。
自己拐走的,到底是他最心爱的儿子啊。
“明天……你准备回去么?陈潜会不会骂你,为难你?”终于找回一点意识,程深扭脸看向小男友,眼中是难得一见的不确定。唐曜灵仰着小脸巴巴地望他,脸上有点儿委屈,但更多是对眼前人的疼惜:“骂我倒不至于,估计……会叫我跟你分手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屈服的,而且我爸耳根子软,我回去跟他哭一通,撒个娇,估计他脾气就下来了。”
……会这么轻松么?陈潜这人,别看着平时好说话,真要硬气起来,估计谁都拦不住的。想到以前的某些事情,程深的眸色暗沉下来,脸上也流露出了忧虑的神色——这事情症结在他,在程家,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应该让唐曜灵去独自面对怒火。沉默着将小男友揽到怀里搂紧,程深抿紧唇,沉沉地闭上了眼。
第129章 驯虎【九】
唐家大宅离市区不近,避开早高峰过去,也得开个五十多分钟才到。秋天的早晨清爽而空明,郊区外面几乎没有人影,只有高大沉默的道旁树,从车窗外不断飞掠而过。
这条路对于程深来说不是很熟悉。脑袋中陌生未知的感受,不知下一个转弯会迎来什么——作为一个四十三岁的中年Alpha,这种感觉无疑很糟糕,但他却必须硬着头皮迎上去,用一种仿若奔赴刑场一般的壮烈心情。
等在刑场的那个刽子手无疑就是陈潜。
心中一直挂念的人变成了毒药一般的存在,细细数来,也不过花了三个月而已。看来感情真的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他曾以为自己会念着陈潜直到死去,但现在心里已经被那个小混蛋给牢牢占据。不仅如此,他还要为了那家伙去挨训讨骂,去面对一个以前的自己绝对不会靠近的处境。
嘴边不由扯起一个淡淡的苦笑,程深看着不远处逐渐露出全貌的唐家大宅,心中突然变得好沮丧。
唐小宝,如果我没争取到你,那我应该怎么办?
陈潜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陈潜了。
进了唐家大门,走过玄关,到了客厅之后,程深看见自己久违的“二哥”立在落地窗面前,身上穿着薄毛衣、休闲裤,周身气势却比穿着黑西装的自己更足。他静静地望着院子里,不往后看,也不说话,好像是给自己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来承受他的质问与怒火。
“我没想到你会主动过来,还是一个人。”缓缓转过身,陈潜手里拿着杯水向沙发走去,清俊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只是冷漠地望着他。程深不说话,亦不与他对视,眼帘微微低垂,认错的姿态摆足,腰身却不卑不亢地挺得笔直,表明他不会善罢甘休。陈潜自小便会察言观色,又跟着唐觐历练了二十年,这些态度自然也是看得出来。放下杯子,他冷笑一声,沉着脸坐到沙发里头,抬眼斜向程深:“……想不到你为了曜灵,居然有胆来面对我。”
“……这事情我有责任,来见你理所应当。”程深淡淡地应他一句,依旧在那儿站得笔直。陈潜没有让他坐下来的意思,就抬着眼看他,继续冷着脸道:“我大概猜得出是怎么回事。曜灵从中学时候就一直在给我们打预防针了,说有个中意的人,只不过我没想到那人是你。不过说实话,即使我知道了,我估计也不觉得你会接受他。毕竟,我们两家之间纠葛太多,你也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的Alpha了,我想你会知道分寸——”
“可惜,你偏偏不清楚。程深,二十年了,你根本没一点儿长进!”
语气由冷漠骤然跌到冰点,程深心中一凛,神情难堪地抬起眼,正好撞进陈潜恶狠狠的眼里。
此时的陈潜完全没了在家人面前的温柔样子,他像一只被抢走幼崽的狼,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程深被剐得难受,心口猛地变沉了,身体慢慢僵住,一股冰冷的感觉从四肢泛上来,像是被他的眼神冻伤。陈潜的怒火比他想象中的难以承受——二十年了,他没有长进,对方却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程深,昨晚上我一直在想,你怎么敢、怎么有脸接受曜灵的追求——你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么?还是正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你才接受了他?”陈潜眼神锋利地紧盯着他,抛出的问题咄咄逼人。这问话有两个意思,程深清楚自己的动机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但关键是,陈潜会不会相信他。
“……我是真的喜欢曜灵,这个决定之中没有你的因素。”他艰涩地说着,沉寂的眼神之中亮起了一点火光,“如果硬要说,我确实是因为你而犹豫了几天——犹豫要不要拒绝他。我没忘记曜灵是你的孩子,我记得很清楚,我对他有忌惮。”
“但我想你也明白,没有人能拒绝得了曜灵。”这话说得坦然,想到那个主动霸道又古灵精怪的Omega,程深心中好像又有了些笃定:“我试过抗拒,但我没能成功。你的这个孩子很优秀……很可爱,我陷进去了。”
这些话他从未对唐曜灵说过,年纪大了,他本又是那种不善言辞的人,甜言蜜语什么的自然是说不出口,但这并不意味这他感情就不深刻。相反的,比起唐曜灵对他的积极,他反而觉得自己更为依赖这个年轻的Omega。一直虚席以待的感情世界终于有了重心,他开始觉得稳,觉得踏实,觉得新的一天有所期待。
“我是真的喜欢他,想跟他继续下去,不然我不会来这里。以前的事情你记得,我也没有忘记,我是没什么脸面,但为了他,有没有脸面,我都要来求你。”程深说着,眼中又更坚定了些。他双手垂在裤边,身上的气质不再像往常那样孤高而傲慢,而是跟个端整的标兵那般,专注,谦卑,还有一丝紧张。
看着这样的他,陈潜靠在沙发里,嘴边又浮出了一抹冷笑。
“你记得么?……我怎么觉得你忘记了。”
交叠的双腿慢悠悠直起来,手臂背在身后,眼神冰冷而嘲讽,一个温柔的人此时释放了他的全部恶意。多年前积压在心中的恨与愤怒此时抑制不住地迸发出来——过去的事情可以不再追究,但却没办法轻松释怀:“你想跟曜灵在一起,然后呢?你们要结婚么,三媒六聘,把他娶回家里面去?到了你们程家,你准备怎么样,是要让我的孩子,叫你的父母作爸妈么?程余远,和姜西娜……他们俩就成了我的亲家,成了我外孙的爷爷n_ain_ai,你觉得这荒不荒唐?”
陈潜的声音低冷缓慢,发问的尾音微微上扬,逐渐从面前飘向身后。突然,他抬高了音量,像一只野兽发出怒吼那般,震得程深猛地绷紧了腰背。
“两个杀人犯——有什么资格做曜灵的公公婆婆!曜灵的外公不过七十岁,身体却弱得下不了地,走不动路,你觉得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病根?!曜灵没见过外婆,不知道外婆是个怎样的人,你觉得是谁的错!?你觉得,这样的处境,我会不会把我心爱的儿子,嫁给仇人的后代!”
“你真有脸——程深,你真有脸!你还敢来跟我说你没忘记,你分明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当时我没有追究你,你就以为自己能置身度外?我告诉你,没有那么简单的——不是法律说你无罪你就无罪,你最大的罪过,就是生在程家,就是有那样的爸妈——而我,绝不会再让我的儿子,跟你们程家沾上一点点关系!”
目眦欲裂的一张脸,残忍,决绝,眼里像带着火焰——场景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落魄的陈潜站在雪地里,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近乎疯狂地对他嘶吼出那句话:“我绝不会再跟你们程家沾上一点关系!”
两段感情的障碍,竟然是同一个。
程家,程家,程家,一对不成器的父母造下的孽,生生横亘了这几十年。陈潜的父亲入狱,母亲孤注一掷般因报复而亡,这些都是血淋淋的债,根本不是时间的流逝和法律的裁决能弥补的。如今,程余远和姜西娜已出狱两年,在遥远的国外养老,即使受到了惩罚,但至少全手全脚,尚能自如生活。可陈潜的父亲……听说唐老太爷去世后,他便一病不起。年轻时候的牢狱之灾给了他太多伤害,如今的他只能卧床休养,据说连下地走路都甚为艰难。
……这些事情,怎么可能忘记得了。
他一直记得的,只是心里怀着一丝侥幸,期盼着陈潜能原谅程家,又或者说,能把他和程家分开来,不要将他也一并恨上。但现在想想,这怎么可能呢?程余远始终是他的父亲,姜西娜也永远是他的生母,他经营的公司都还叫远程,他的名字,也一直是程深。
他这一辈子,都是杀死曜灵外婆之人的儿子。
清晨时候,约莫八点多,唐曜灵去了程深那里。他本想先跟男朋友腻乎一下,好鼓足勇气去找爸爸解释,可没想到进了房间,却发现没人。觉得奇怪,他先给周秘书打了个电话,当得知程深不在公司之后,唐大少心里感觉有些不妙了。
……虽然他很高兴程深能为了他主动去面对爸爸,但说真的,他不认为这傻瓜是爸爸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