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里语气暧昧,暗指尖酸刺耳的很,柳舒却规规矩矩的行过谢礼,转身甩袖,一步三晃的走开了。
海宁被那番暗示恶毒的话激的一时僵住,不知言语,但室内诡异的平静却随着柳舒的公然挑衅被打破,原本的指点和眼色,变成了堂而皇之的议论与意 y- ín 。
“……十三四,正是好年华……最是柔韧稚嫩……”
“那脸蛋,那身子……开了苞……那帮色胚可享福……”
“发配军营,真是暴殄天物……教乐坊,经过秦楚楼的调教……啧啧……兰公子又能算什么?”
“……功夫差不了,瞧那小腰……定是上面哪位爷的宠……平步青云呢。”
“你尽可去试着讨好,说不定现在也……”
“……”
止也止不住的侮辱的话,钻进海宁的耳朵,流到他的心里。
海宁开始觉得浑身冰冷,脊背上却细细的泌出薄汗,贴在凉凉的背上冻得他刺骨发寒,就好像有千万根针扎的一样,痛楚难当。
唇上的血色渐渐消散,脸色微白,桌下紧握双拳极力镇定,逼自己不要理会满耳秽语,但是曾经不堪的过往却抑制不住的在脑子里回闪。
[……好好伺候,你家老头要挨不住刑了,看你表现……][给宁儿宝贝上几分颜色……啪!啪!鞭痕漂亮吧!][哦,这小嘴真是迷人……啪!给爷都吞进去……][来来,一起来……]
[叫,给爷叫出声……]
[……]
侮辱,强暴,三个人、四个人……人再多也不稀奇。
反抗就得到更残酷的对待,千方百计地激起他的反应,用牙,用拳头,皮鞭,甚至是刀……一道道划在身上,只为了听到他的惨叫和痛苦的哀求。
浑身上下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硬生生撕裂的痛苦,无止无休,不见天日的军奴帐,像畜牲一样……
回想,让他的五脏六腑却仿佛全扭在了一起,让他忍不住想呕吐。
周奕带他逃开那地方……他以为那些过往,久的都被他忘记,变的微不足道……原来没有,只不过跟周奕一起日子,他从没有时间和机会回想从前。
海宁没有动,没有逃开,掌心被指甲划破,疼痛,流血,却依然稳坐座上。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但是隐隐知道,如果他离开了,如果在他们的鄙视嘲讽,恶意羞辱下逃开,他就输了,输了自己,输给了流言,输给了小人……一辈子再也无力翻身。
听见他们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声音,海宁僵直的看着手里早就看过的宗卷,脑子一片空白,就那么坐着,腰背挺的直直的,按下所有外泄的情绪,就那么挺着,一直挺着……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有人走向他,帮他整理了桌上的卷宗,然后把他拉起来,“很晚了,该走了。”
那人带着他慢慢向外走,上了马车,随着车轮辘辘带他渐行渐远,海宁挺直的腰背开始慢慢放松,那人握着他的手,暖暖的热度和熟悉的感觉,让海宁内外俱僵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恢复生气,抬起头,一张年轻的脸,平凡但是带着股坚韧的英气。
“先生,王爷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卫梓关切地看着他,“如果累了,我就去告诉……”
“不,我不累。”海宁摇摇头,在这个时候,他渴望见到周奕,他是他的良药,他会让他忘掉那些过往……哪怕只是片刻。
——
卫梓带他来到一个僻静小巷,推开一道小小的灰褐色的破旧木门,在里面七转八转,越行越深,周遭却渐渐退掉了刚进门的那股寒酸气,越见精致,直到一处小院,从房里飘来阵阵欢声。
海宁心中一寒,有了想法,他撇下卫梓继续往里走,推开雕花的红木漆门,里面一片醉酒笙歌——这么说有点夸张,里面不过四人,但是这里是妓院毋庸置疑;周奕在内,美酒佳肴,美人、小倌做伴也是毋庸置疑。
“你……要我来这种地方?”海宁的语气轻得近似耳语,看着对面的人,曾经治愈他心中伤口的人,他唯一的亲人,唯一避风港,正亲手揭开他的旧痂,断开筋骨血r_ou_,鲜血淋漓,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份痛苦,远比外人的攻击更让他无招架之力,痛得几乎让他失去知觉,失去反抗。
“海宁,”熠星见他来了,起身走过来,拉他坐下,“这里这么了?一个小院落,安全又安静。论吃的,这里的菜色不比千味楼差;论娱乐,淡云、素月、清雨他们的技艺在京城也是出类拔萃,当然,你若喜欢,也要花些心思追……”
看着海宁空洞的目光,熠星笑了笑,举起茶盏,岔开话题,“来,今天来这里特地为庆祝你荣升,祝你日后官场亨通,平步青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熠星喝了茶,却发现海宁动也没动,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怎么,你不满意我的布置?”
海宁心里的寒气让他冷得止不住微微发抖,他不相信周奕真是无心的,“你安排这种地方,是觉得今天我受到的羞辱不够,还是你要自甘堕落?”
第7章 宽慰
——煎皮拆骨是残酷,刮骨疗毒是救命。
熠星转动着手里的茶盏,眼里若有所思地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良久。
久到海宁的愤怒随着僵持开始慢慢减弱,久到他开始疑惑熠星的做法,这个时候,熠星始才开口说话,语气非常平静,“海宁,为什么你这么反感这里?是这里让你有了……不好的联想?还是说,你在期盼什么。”
“期盼你的对手们待你温柔得像情人?或者,期盼我会在这里给你营造一个世外桃源的假象,让你继续躲避?”
熠星的话像把锋利的刀子,直戳海宁的心底,硬生生地挑起最见不得光的那部分。
“海宁,你为官四年有余,换过五个官位,历经了三次平调,你的每次调任,都会影响某些人的仕途。”
“你经历过,感受过,也很好的应对过。那为什么这一次,你被击得溃不成兵?”
“这里是京城,大殷的权利中心所在,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你亲眼目睹了卫氏家族的落魄。你难道不晓得这里的险恶,不该提防那些会成为你对手的人?”
“当年牵扯到卫家的案子在京城轰动一时,曾经的过往,其实不过是十年内的事……皇帝的诏书给了你光明正大做官的机会,可也仅此而已,它不会让人们失去记忆,也不能让他们集体失声。”
“那些嫉妒你的人,被你挡了去路的人,你的对手们……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你没有想过,没有提防过?”
“海宁,我看过你的成绩和历年考核评估的结果。你处理过的每一个公案,我都仔细看过。在那里,你表现得很强势、语言犀利,头脑清醒,完全压倒了其他人,你上报的公文也镇住了刑部的复审官员。关于你的评估,你的政绩,你的弹劾……让吏部尚书,让左相纪珂不得不注意你,观察你……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我都异常为你骄傲!”
熠星专注的看着他,“海宁,我想到过你今天会遭遇到什么,但是我没有担心,甚至,没有想过提醒你。因为我对你完全有信心——结果,我高估了你,而你,低估了对手。”
“我以前总是跟你说商场如战场,但是我现在要跟你说,官场就是战场。你们卫家在官场曾失败过一次。海宁,低估对手,你知道这是个怎样的错误。”
“你先是没有预料到他们的恶意,而在受到他们的攻击后,你想的不是如何去反击,而是冀希我带着你去逃避……海宁,我很失望!”
熠星的话一点点割着海宁原本愤怒神伤的外衣,而在那句‘失望’剐下最后一刀后,海宁遍体刺寒,赤条条,内外俱僵,只剩下死气沉沉的茫然和绝望下的空虚。
熠星站起来,来到海宁的身后,抚着他的肩,“海宁,如果说五分是满分的话,在今天这场较量中,我给你打一分。想知道你赢得是哪一分吗?”熠星没有让海宁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你的恐惧和妥协,给自己留了个希望和反击的余地。”
一番话说完,熠星看着海宁不言不语,目光散乱的样子,挥挥手示意在旁沉默良久的三位花魁。
一首曲子,在三人的配合下,婉转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