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华沉默不语,沈宝璋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我虽沉沦,仍不曾远离了庙堂。据我所知,大皇子x_ing情英武悍勇,于兵事上颇为精通,虽不曾掌军,然也是实打实剿过匪上过战场的。惜乎过于刚愎,失之于暴虐,不仁;二皇子乃是嫡子,温文雍容,有容人雅量,惜乎过于念旧,失之于软弱;三皇子精明干练,敢于任事,亦有心办事,惜乎过于苛求,失之于偏执。至于四皇子五皇子,庸碌之辈耳。而此三子中,与安国公府走得近的,就是大皇子。”
“贤弟,”沈昭华定定望着他,眼神复杂,骄傲、喜悦、忧虑交织在一起,终化为坚定不移,他道,“贤弟果真是大才啊,只这一番话,胜过多少哓哓之徒。不错,自两年前傅茂行成婚后,便与沈元寿走得近了,沈元寿在朝堂上势力与日俱增,这其中便少不了傅茂行的功劳,是以很得沈元寿的器重。”这沈元寿,便指的是大皇子,因沈宝璋的缘故,他也直呼其名,“你若是要报仇雪恨,定然绕不开沈元寿,必得做过一场。这白鹿书院,天下闻名,若是就读于此,取得些名望,做起事来,必然事半功倍。”
沈宝璋只是淡淡一笑,他要名望做什么。沈宝璋不会忘记,自己是来做任务的,只要完成任务,怎么做,那只看自己的心意就是了。朝堂风云变幻,大皇子起兵也不过是五六年的功夫,而上辈子傅茂行仗着自个儿知晓后事,扶立新君,也就是花了三四年而已。
时间这样紧,要是还不紧不慢在书院里磨蹭,赚些名望,花一两年甚至更多时光,秀才、举人、进士,一个个考过去,而后从翰林或是县令做起,慢慢熬资历,一步步爬到能对付傅茂行的位置,那要多少年?何况他毕竟是戏子出身的,这瞒不过多少人,这样的污点一辈子都洗不掉,哪里能够走多远!
现在,却有个极好的机会,沈宝璋与傅茂行都知道,三皇子因受淑妃的影响,颇有向道之心,每月十五之时必会微服去城西崇真观礼敬。这件事瞒得很严,直到后来争斗激烈,方才因为一次刺杀暴露出来。
那时,大皇子被两位兄弟逼迫甚急,以至于乱了阵脚,竟出了刺杀皇子这般事件,正是因了这等大不违之事,圣上大是震惊失望,方才日渐冷淡,动辄训斥,大皇子心生恐慌,故而起兵反叛,最终落得那个下场。而刺杀三皇子的那一次,利用的便是三皇子每月去崇真观的礼敬,竟险些成功了。
上辈子,傅茂行因前世得知了此事,故而安排了一场戏,他训练了一个风姿卓越的道人,在那日那处与三皇子“偶遇”,这道人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风范,且腹内也有一些墨水,口才便给,行止恰当,因而得了三皇子的喜欢,带回了皇子府做了供奉。这道人从不干涉政事,每日不过是谈玄论道,吐纳修行,是以渐渐得了三皇子的信赖,而后来,利用这道人,傅茂行每每料敌机先,屡屡得手,直到一次失了手,三皇子方才察觉。
沈宝璋既知了这事,自然要效仿一二,后日便是十五,沈宝璋打算借此机会,接近三皇子,博取信任好感,若是能一次到位自然很好,若是不能,也要留一个好印象,以图后事。
然而这话自然不能同沈昭华讲,不然如何解释他知道这等秘事的呢?他只道:“兄长,我忍不了,”他眼眸中烈火灼烧,恨意好似潮涌,翻腾不休,冷冷道,“只要一想到这等血仇,我便辗转难眠,胸中好似火烧,既知了仇人姓名,我只想着尽快报仇雪恨,如何能够忍耐?若是照兄长所言,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此仇,何况我之情形分外不同,有生之年,断不能得登高位,倒不如照我所想的去做,或许能够得偿所愿呢。”
沈昭华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只问:“你要如何做?”
“我决意,投靠三皇子。”沈宝璋慢慢道。
“三皇子?”沈昭华微微沉吟,问道,“为何是他?何况,夺位之争这般凶险,你又何必涉足其中。”
沈宝璋徐徐踱步,道:“傅茂行与大皇子牵扯甚大,他乃是国公府世子,日后必定继承国公之位,且傅茂行为大皇子办事,颇有成效,便是为此,大皇子也不会坐看傅家出事。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不过是一介寒门,无依无靠,如何能和皇家对抗呢,能对抗大皇子的,必然也是皇子!”沈昭华打断他,沉声道:“你还有我!沈元寿,也不过如此,你何必放在心上。”
沈宝璋抬眼望他,忽而展颜一笑,叹道:“兄长,你这般待我,我又如何忍心叫你陷身泥沼呢。你固然备受圣宠,然而大皇子乃是圣上亲子,血脉相连,父母爱子之心,你怎争得过他,一旦失了圣心,只怕你之威名,就成了祸患了。倒不如似我定计,我在明,你在暗,反而可以为我所倚靠。”
他这一笑,当真是瑰姿艳逸,不同流俗,看得沈昭华目眩神迷,耳听得他殷殷切切,都是为他所想,心中更是百般熨帖,脱口而出:“嗯,我都听你的。”
沈宝璋又是一笑,一拂衣襟,坐在红木雕五福奉寿祥云纹八宝椅上,道:“二皇子皇后所出,礼法所钟,妻族乃是关东柳家嫡长女,麾下世家子云集,并无我这般寒门子的容身之地啊。”他说完,微微眯起眼,轻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会赢?”沈昭华大步上前,一把将他纳入怀中,狠命一搂,冷声道:“我只知道,若是你受了委屈,我必会出手!”
沈宝璋将头靠在他胸前,闭上双眸,轻轻“嗯”了一声,微微笑了。
☆、逆袭之戏情五
崇真观在城西一处低山上,是少有的清修之所,不似别的道观一般,日日诵经打醮、往来不休。沈宝璋早早来到此处,甚伴当也不曾带,孤身一人上了山。因时辰尚早,故而只是一壁欣赏风景,一壁慢慢儿登山。沿途也没什么人,满山银装素裹,倒有几株腊梅开的甚好,红艳艳的好似云蒸霞蔚一般,他站定脚,好好儿看了片刻,忽想起一首诗来,便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才吟罢,便听得后面传来一声赞叹:“好诗!端的是志存高远,不同流俗。”
转身一看,却是个青年人,面如冠玉,朗目疏眉,披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着纶巾,系萝绦,左右簇拥着几个高大健壮的汉子,立在雪地里,端的是雍容矜贵,一派风流态度。
他心里赞叹一句:好一个三皇子,果真有几分天家气度。
却不知,三皇子沈元祐看他,亦是称赞不已。这少年人,披纯白狐狸毛大氅,高冠广袖,玉带束腰,愈发显得神清骨秀,仙姿高彻,所谓“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正是此人了。
沈元祐见少年秀眉微挑,只点了一点头,转身便走,忙道:“在下赵行知,不知阁下是?”
沈宝璋冷淡地瞥他一眼:“沈宝璋。”说罢,便袖手往山上走去。
沈元祐略一思索,便想起了沈宝璋的身份,原本对这沈宝璋心下鄙夷,以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下贱戏子罢了,今儿个遇到了,方才晓得甚叫作“卿本佳人,奈何沦落风尘”了,不由人不叹息,然其风姿气度,实在是令人顿生怜爱倾慕之情,敬重尊崇之意,他忙几步追上去,道:“今日得遇沈兄,实在是在下之幸啊,不若共饮几杯如何?”
少年原待拒绝,却见那几人神情不善,皆是目注于他,他虽是不惧,却也不想多事,便道:“前边儿有个亭子,就去那儿罢。”
两人并肩而行,少年走了一阵,似是体力不支,略有些气喘,他肌肤腻白如玉,这时气血浮动,透出薄薄一层红晕来,端的是灿若春华,姣如秋月,沈元祐耐不住伸手去扶,却被他躲过去了,淡淡瞥了一眼过来,清凌凌好似冰雪一般,浇得人透心凉。沈元祐反觉他矜贵自持,愈发心生敬爱了。待走到那亭子,随从们拿了坐褥铺在石椅上,四周围上了幔帐,当中用红泥小火炉点了火,烧了山泉水,预备沏茶,石桌上则摆开了糕点、果脯、蜜饯等,又在香炉中燃了一星妙高香,两人便相对坐了,沈元祐屏退了众人,独留了一个挽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服侍。
沈元祐有心寻些话来说,奈何他平素倒是口才便给,这会子却似是舌头叫狗叼走了一般,竟讷讷说不出话来,半响方憋出一句话来:“沈兄也经常来这儿么?”
“我十六岁。”沈宝璋一手支颐,另一手拈了一枚乌梅糖,闻言懒懒撩起眼皮,往他那儿扫了一眼,轻哼道,这一眼真个妩媚动人,叫沈元祐心尖儿发痒,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沈宝璋见他痴痴愣愣,又是一声轻哼,屈指一敲,道,“你却是发什么愣呢!我才十六,看你的样儿,怕是二十也过了罢?喊什么沈兄,也不怕把我喊老了,叫我弘毅罢。“
沈元祐回过神来,亦是羞赧,轻咳一声掩住了尴尬,忙取了一枚贡桔,慢慢儿剥了皮,掰成几瓣儿放在小碟子里,拿银签子c-h-a好了,推到沈宝璋面前,笑道:“我却还没二十呢,今儿也才十八而已。我字青云,你且这般唤我便好。”
沈宝璋只“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道:“我倒是常来这儿登山看风景,有时也去崇真观看一看,上几注香,崇真观的饭菜做的不错,你可以去尝尝。”
沈元祐听了,哑然失笑,他来崇真观不过是听经问道,抑或是安神静心,倒从未了解这些个,便道:“弘毅喜爱美食么?”
“圣人都说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见好吃乃是人之本x_ing,我不过是顺应本心而已,有何不可?”沈宝璋理直气壮地道,“不单单是美食,我还好华服,好古玩,好游戏,好美人,但凡是世间可爱之事之物,我都喜欢。”顿了顿,反问道,“怎的,赵兄莫非看不惯么?”他目光灼灼盯着沈元祐,大有你要是说看不惯,咱俩就分道扬镳的架势。
沈元祐忙道:“怎会弘毅如此,我亦不能免俗啊,世间人皆是这般,独弘毅分外坦诚而已,反显出弘毅天真质朴,超脱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