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来的先生+番外 作者:白云诗诗诗(上)【完结】(4)

2019-02-10  作者|标签:白云诗诗诗


他不能不去,可是因为去了,才知道这辈子他不会和任何女人过下去。
不,应该是除了露生,这辈子他也不会再和任何别的人过下去。
并不是那些人不够好,只是他们都不是露生。
因为是这样,所以他才费尽心机,要给他和露生谋一条路,谋一条别人都拦不住的路。世安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南京是待不下去的。金家头上这一刀,迟早要挨,说不得往后两年,还要吃许多苦头——先把露生送出去,上海和香港他已经转移了一些私产——现在打仗说打就打,到时候将老爷子往香港一送,他也就去英国,天高任鸟飞,谁也再管不着他们了。
他以为露生是懂他的,可是露生偏偏不懂得。
“你先在英国治病,”世安说,“等我这边料理完了,我立刻就去找你。”
“治病?我有什么病?”露生站起来,瞪着眼睛,那眼睛原本就大,放在现在瘦脱了的脸上,更显得空洞洞的可怕,“我这辈子只得了你这块病,你送我走了,还会来找我?”说着,又笑起来:“金世安,你当我是傻子?你若嫌弃我,咱们就此别过,何必做这样绝?非把我送到洋人国里你才心平气顺?你怕我去闹你的亲事?还是怕我杀上你金家大门一哭二闹三上吊?”
世安无言以对,露生瞪着他,他却不敢看露生,两人相对半晌,露生在他身边软软跪下了。
“少爷,我求求你,”露生跪着,爬到他身边,伏在他膝上,“世安少爷,我求求你,别赶我走,我留在南京,再不唱戏,也不ch-ou大烟了,我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就守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成不成?”
世安也觉心酸,伸手抚一抚露生的头发:“你在这里无亲无故,非留在这里做什么?”
露生凄怨地看住他,“无亲无故?”他嘴里颠三倒四将“无亲无故”念了几遍,含泪笑了,“是啊,我和你金大少爷,非亲非故,可是我怎么这么贱,哪怕咱们一刀两断,你在这南京城里活着,我在这南京城里活着,日后我想着能远远看你一眼,我也就知足了。”他抬起脸,眼泪不住地掉下来,“这也不行吗?非要天涯海角,把我送到洋鬼子满地的地方关着才行?你就这样厌烦我?”
世安想扶他起来,然而露生并不听他,也不让他扶,“你不答应我,我就这么一直跪着,跪死了,就省了你的心了。”
世安生气道:“怎么张嘴是死闭嘴也是死?我知道你生气,可也没有这样红口白舌咒自己的。”
露生却不说话,手却在世安膝上抖起来,世安扶住他,才发现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
世安在心里叹气——这是药瘾又犯了,再蹲身看时,露生口角已经流出白沫,全身抖如筛糠。
原本他说不走,世安心中也犹豫,可看到露生这副模样,他心又重新沉下去。
怎能不走?他是真的在英国谈好了一个医生,过去曾在上海开过诊所,给不少达官显贵戒过鸦片。露生的烟瘾,是一定要治。
世安把露生拉起来,按在椅子上:“不是你想的这样,露生,去是一定要去的,你这烟瘾,总不能带着进棺材。”
露生一把推开他,“进棺材?”
世安被他推得向后趔趄。
露生站起身来,脸上又是眼泪,又是口涎,y-in暗的房间里显得瘦削而骇人,“我今日就进棺材。”
世安心急且痛,只好向外看,露生一把揪住他,“要喊人,是不是?你怕了我,现在要喊人来绑我了,是不是?”
世安抱住他,“露生,你先躺下,好不好?”
露生被他按在怀里,放声狂笑起来,“是不是?你立刻就要喊人来绑我,然后把我送去上海!再送去英国!一辈子死在外头!”他别过头来,盯住世安的眼,“何须这样麻烦?今天我就死,省得你费好大事!”说着推开世安,一把伸手抄过桌上的剪刀。
世安不料他这样力大,又见他手里握着剪子,只好大喊“周叔!柳婶!来人!”一面慌忙去夺露生手里的剪刀,“露生,别做傻事!”
露生只是笑,边笑边抬高了拿剪刀的手,“傻事?金少爷,你别想得太美了,要死咱们死在一处,下了y-in曹地府,我赔你x_ing命就是!”
世安犹怕露生自残,只捂着露生的心口,又去按露生的手。露生却把剪刀轻轻向世安的心口落下来。
夏天穿得少,银剪刀锋利的刀刃一瞬间就刺破了布料和皮肤,世安只听见剪刀刺入肌肤锋利的声响,一时茫茫然地想,露生伤到哪里了?
露生中了邪似的,又把剪刀向前送了一送。
这一下是深深扎进心脏,世安低下头,才知道原来刀子捅在自己身上。
这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房间黑得可怕。
无数蝉鸣在天上地下响起来,门外是纷杂的脚步声,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声,露生嘶哑的哭声和笑声,世安觉得胸口一阵热血涌上来,身上一阵冷。
他很想看看露生的脸,可是看不分明,露生脸上都是血,越看越模糊。好像有无数人围过来。世安在一片目眩的黑暗中,勉力去抓露生的手。
“救救白爷……是我自己……”
自己是要死了。世安想。
露生这样恨他,何必y-in曹地府相见,死他一个也就算了。

第2章 我是谁

金世安觉得自己像在冷水里泡了许久。
到底是什么水呢?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许多人在他耳边说话,潮、冷、难受。世安在黑暗中慢慢寻思,大概是自己流了一身的血,自己在血里泡着吧?
原来人的血是这样冷的。
他在这不知是水是血的冷的液体里,来回泡着,浮沉着,像沉入极深的海里,世安慢慢向上游,仿佛看到海面上一线光亮透进来。
有什么人在喊着。
“金总?金世安?喂!金世安!”
这声音越听越清楚,几乎切近可闻,有手拍在他脸上,又去拍他胸口。
世安才发觉自己原来一直闭着眼。
他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涌进他的视野。
露生在这阳光里看着他,表情十分不安。
世安一眼看到露生,立刻捉住他的手,紧紧攥住:“露生!”
露生抖了一下,本能地推开世安,“金总?”
——不,这不是露生。露生不会这样推开他,也不会用这样畏惧的表情看他。世安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比露生健康许多,眼睛十分单纯明亮,白净的脸上泛着焦躁的红晕,不知怎的,倒像外国人似的生了一头金发,耳朵上星星点点扎满了环,穿得破破烂烂,膝上的裤子还磨出两个洞。
露生怎么会这样打扮?
可是实在太像了,这世上怎有这样相似的人?
世安看得出了神,忘了手里还死死攥着别人的手。
年轻男人显然十分惊慌,又不敢表现出抗拒,眼神躲躲闪闪地左顾右盼。
他俩相顾无言,气氛尴尬,从外面走廊传来急促的一阵脚步声。
“金总!”
门外奔进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容貌平平,身材枯瘦,然而妆扮得十分浓艳,一张红唇鲜亮夺人。世安觉得她装扮说不出的怪异,一身黑衣,像中统的女特务——虽然穿得不起眼,可是气势高昂,很有些贵妇的派头。一群大夫尾随着她急急忙忙地进门,一瞬间人挤满了病房。
贵妇关切地扑到病床前,顺手拉开了年轻男人,“金总,你醒了?”
年轻男人如蒙大赦地缩进人堆里。
世安朝这一行人打量了几眼,又环视整个房间。
“这是哪里?”
大夫和贵妇面面相觑,贵妇愣了一会儿:“民众医院呀……这已经是最好的病房了。”
不,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嫌病房不好。世安想。但是他现在没有多余力气跟她解释,只好单刀直入地问,“你是谁?”
贵妇大惊失色,“金总,我是美容啊……郑美容!”
世安看了她一会儿,“哪个美?哪个容?”
贵妇茫然地窘迫,“美丽的美……容貌的容呀。”
世安好笑地看她:“……我好像不太记得你。”
你这名字取得名不副实,世安在心里同情地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忆了,然而冥思苦想,并不记得自己认识的女人里有这样容貌平庸又趾高气昂的类型。
郑美容目瞪口呆,一把拉过身边两个大夫,“孙院长,车主任,这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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