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唱戏的、说书的、演杂耍的,应有尽有。
古时候的娱乐不多,尤其北方一入秋便渐渐天寒地冻,能逛的地方就更少了。所以茶楼就成了白日里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们消闲的好去处,这处的信月楼更是远近驰名。
周奕一进来便扔给跑堂小二不菲的小费,乐得小二鞍前马后的伺候,给他们带入一个视野相当好的位置。
“海宁,这里怎么样?看得清楚。”周奕站在桌旁,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实是个好位置。
“那些小费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工钱了,当然给你好位置。”海宁不以为然地嘀咕,他也学着周奕四下逡巡了一圈,然后接下周奕的裘衣,收拾好,再开始打理自己的。
海宁坐定以后,开始细细地泡茶,脑子里则回闪着刚刚他逡巡时所看到的……好像看到离他们不远的一桌,有几个人面熟……他不太确定,正待要回头再望,旁边传来周奕压抑的低喝,“别回头!”
海宁脑子激灵一下,心,突地错跳一拍。
他侧头看周奕,后者正面带惊奇,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人吞火把。
周奕拿起一块点心,装作轻咬,嘴唇微动低声问海宁,“你认识旁边那桌人?那边儿有一个是我的仇家。”
第11章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有那么一小撮人。
边上的小几围坐着几个身材魁梧,腰间佩刀,眼露精光的侍从,主位上有三个年轻人,年届二十五六的光景,穿着、佩饰无一不精贵细致,或眼神锐利,或温文儒雅,或沉稳内敛,举手投足无不彰显大家风范。
“刚刚看得不真切,我需要再确认。”海宁因为是背对着他们,所以不用过多掩饰,只是压低了声音,做继续泡茶的样子。
“你是说……你的仇家?”海宁还是第一次听到周奕说他自己的事。
“把我送军营里当军奴的家伙就是坐在中间座位的那个,穿青衣配白玉的。”周奕低声说着,台上演到精彩之处,他还随声叫了几声好。
“他怀疑了?我们不能马上走,是吗?”
周奕心中也没谱,他这些日子头发长了,整日好吃好睡也长了不少r_ou_,跟几个月前比肯定有变化,但不能保证不被认出来,身边还有海宁,不能冒险。
海宁看到周奕如此掩饰,如此故作镇定,心下也有了计较,“我可能知道那人是谁,我得再看一眼。”
说完,海宁转过身去,面向身后那桌,一手高举挥了挥,朝那桌人后面不远处的小二喊,“小二,这手巾板凉了,给我换两个。”
待小二给他们两人忙活完离开,海宁捧着茶杯,眼睛也盯着台上,“穿赭衣的那人,是禁军督尉,叫风雷,风将军的二公子,三年前……就是他带人到我家抓人查封的……”
海宁顿掉声音里的微微颤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那个拿手炉的公子,叫纪珂,大殷第一才子,是所有读书人的楷模。他们中间那个……”
海宁咬了咬嘴唇,他有些拿捏不定,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周奕的麻烦可大了。
“中间那个人……我不能肯定,我小的时候随父亲进宫赴宴,只是远远地见过……”
海宁吞吞吐吐地突然转了话题,“你知道么,凡是重臣的后代,皇亲国戚都要进太学院读书。风家兄弟、纪珂还有另外几个家私显赫的被选作皇子伴读。据说他们之间也有流派之分,其中有个很有名的团帮就是由风家兄弟和纪珂组成的,他们的头儿……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周奕转过头看着海宁,笑眯眯地对着台上指指点点。“你是说太子?皇太子?”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正对他发出考究视线的邻桌青衣人,满不在乎的把头转回去,耸耸肩,“早应该猜到,这世上没有几个能像他那么目空一切。”
……
罗耀阳是因为门口的那小小s_ao动才注意到周奕。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本该在军营里,那个杨澈来信报告说情况一切正常的军奴,怎么能一身金靴紫裘的公子哥的样子,闲步逛到信月堂。
然后他看见他跟他的视线不经意地对撞,就像扫视一个陌生人,没有引起他半点波澜,便兴致勃勃地看台上的杂耍,一脸灿烂笑容地聊天吃东西,大声叫好,打眼又嚣张,浑然不觉厅堂里大半观客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一时间罗耀阳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那两个孩子还挺讨人喜欢!”风雷客观的做了评语,已经是第三拨人上前搭话了,穿蓝衣的那个明显有些不耐烦。
“再这样下去,他们非被生吞活剥了不可,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公子。”由风雷的眼力看,他们都不是练武的料子,白白净净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肯定会被人欺负。
纪珂捧着手炉,他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想不起来,只是看着都有点儿眼熟。”
罗耀阳已经招手示意让殷乾靠近,听闻纪珂的话,手不由一滞,但还是让殷乾靠过来,“给杨澈传信,晚饭前让他带人过来。”
殷乾得令以后,也看了周奕那桌一眼,什么也没说,退下去。
罗耀阳看着那人跟周遭的搭讪哼哈周旋,眼中的怀疑越来越深,他可没忘那只狡猾的小狐狸是怎么从他手里逃脱的。
对付了不下五六拨s_ao扰人士以后,只见穿蓝衣的小公子腾地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声抱怨,“真是烦死了,我再说一遍,我要马上回家。”
说完气哼哼地揪过外衣迎头扔给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费力地把蒙头的大衣耙下来,“可是……还没完……”他摆出满腹委屈的样子,十二分不情愿地慢吞吞穿戴好,三步一回头地硬被拉出门去。
直到目送他们离去,堂里才又恢复了平日的鼎沸。
罗耀阳又打个手势,叫旁边的殷离跟上去。
殷离一路跟着他们,他远远的看着他们两个一路上嬉戏打闹,拉拉扯扯地东游西逛,走遍了朱雀大街附近的几条集市街巷,最后走到东巷——那片坐落着很多官员的府邸——一大宅门门口,敲门进去。
他定眼一瞧,门楣额匾上两个烫金大字“安府”,他徘徊了一下,记清了地址地形,便转身回去复命。
……
话说进了安府的两个人……
“哎哎——你们是谁啊?怎么硬闯?”一位年届四五十岁的仆人,吃惊地看着硬挤身进来的两个人。
官宦人家的下人眼睛都很利,他看这两位面相富贵,穿戴不俗,当下也没敢恶言恶状,只是拦下他们没有让他们再往里走,语气里却难免有些诧异。
“这位大叔,我们赶着回家,走得太急,弟弟岔了气,想讨杯水喝。父亲大人跟我们说安大人的家人最是古道热肠,所以……我们才厚着脸皮进来。”周奕以一副亲近的口吻,拉着海宁笑嘻嘻地给这位老管事灌迷汤。
“哦,那令尊大人跟我家老爷……”管事的嘴脸一下子变得谨慎和善,一面转弯抹角地打听着眼前两位小公子的出身,一面前后招呼得面面俱到。
上天给了他们俩一副好皮相,又能说会道,从两家的关系史扯起,再转话题到喝水的茶碗、窗台上的菊花,一路夸下来,两人默契十足地把接待管事哄的心花怒放,硬生地在这里泡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起身告辞。
“想不到你还挺八卦的,怎么知道那么多?”
周奕一出了安府,便带着海宁施展隐形大法,一路反跟踪,有惊无险地到了钱庄。他们要把钱从原来的账户转走,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周奕也没有把握钱放在这个户头里还是不是安全的。
他们两个在偏厅一面等着钱庄结算,一面互相逼供。
“耳濡目染你懂不懂?我家以前也有人出入朝堂,我也是读过太学的,若不是六皇子早夭,我还是能成皇子伴读呢。”
说到这儿,海宁倒是想起来个问题,“你是怎么得罪太子爷的?”要知道太子那种级别,别说得罪,就算能远远地看一眼也大不容易。
“嗯……”周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十分明白,“好像是因为我不小心吃了他的饭,用了他的洗澡水,然后睡到了他的床上,还碰巧盖了他的被子!”
周奕点点头,嗯,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高高在上的人大多有些洁癖,而那人的洁癖想必已经到了精神层面,动用他的东西即被解释成侮辱他的尊严,而他则是小小的,可怜的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