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狼狈万分地甩过头,踉跄地离开那个大得让他有些无处躲藏的镜子。
衣服早就被送过来了,被烫得平平整整的挂在衣橱里,是一套挺普通的藏蓝色暗条西装,袖上和左胸前有一意义不明的暗色徽章,一看就是个制服,就像高贵古老的贵族学校学生穿的那种。
配上同色系的衬衫,周奕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干练、斯文又清新的味道,并且一如既往地俊美。
“哼,衣冠禽兽,披上人皮你小子也是头狼!”
耳边似乎又传来莉莉的尖酸奚落,周奕笑了笑,拿出一副黑边眼镜戴上。
“奕,你不觉得这样的你,很像空动组的那个混蛋吗?”
毒嘴巴的丹……
把证件,通行卡和识别卡放好,周奕拿起车行送过来的钥匙,开门走出去。
M城,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对一切熟悉的不得了。
在M城城郊有一块很特别的地方,地图上没有标示,出入严格控制,并且绝对不受地方政府的管辖和干涉。
周奕下了主路,驶入一个不甚起眼的岔路口后,没开多久就被两扇雕花铁栏门当住了去路,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挡住了门里的景色,一个门卫模样的人走过来,“前方私人领地,请绕行。”
周奕拿出证件,那人仔细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打开门,让他通行。
又行驶了一段时间,遇到了另一处哨岗,这个明显比刚刚那个专业,而那些门卫腰里别着的也决不是什么无荷弹的摆设枪支,当然检查的也更为仔细。
在各种仪器刷过周奕周遭而没有示警后,对方还给周奕的证件,“欢迎回来,请您换车。”
周奕坐上对方的电力车,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被送到真正的门口。
“就是这里了,请自便。”司机做出‘请’的动作,却在周奕下了车之后也没有把车开走,车上的荷弹武装也依然是荷弹武装。
周奕无甚在意,程序而已,一会儿如果自己通不过检测,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摇身一变就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周奕走到门外,对旁边的士官点了点头,摘下眼镜看着镜头,然后c-h-a入识别卡,再把双手按在扫描屏上,同时说道,“B1503,奕。”
绿灯接二连三的亮起,身份确认,门自动开启,周奕迈入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这个地方咋看一下就像个封闭式的综合学校,从小学一直到十二年级,不分男女不分种族,学习气氛浓厚,生活节奏紧凑,只是教的内容……有那么点不一样。
从各地数十万孤儿里面被选中来到这里生活学习,周奕发现自己很难断定是幸还是不幸。
幸运——是这里成就他们成为那样的人,
是不幸——他们最后得到了那样惨淡的结局。
周奕两手c-h-a兜,穿过室内长廊,又来到室外,沿着花坛慢慢的走着。不远处有五六个小孩子正在老师的带领下做接龙游戏,一个学外语的小花招。
周奕看着那群孩子,神情有些恍然,就在那个位置,曾经他们七个也是围坐在一起……
“夫人,奕犯规了!”
“奕是笨蛋,分不清英语和德语。”
“你才是笨蛋,连y-inx_ing、阳x_ing都不分。”
“那你空手道还不及格呢,被我摔趴下。”
“你法语乱七八糟,还抄我作业呢。”
“你更笨,你……”
裘德,从小就总是爱跟他吵个不停的家伙……每次吵到最后他们总会变成了互揭疮疤,抖落出一堆捣蛋事迹,然后再双双一起受罚。
“裘德,你还是个笨蛋。”周奕轻轻低语,却再也听不到那个大声反驳,然后做出种种反击的声音。
“裘德,你是个笨蛋,大笨蛋!……如果你不笨,为什么没有活下来?”
他忽然仰起头,呆了一会儿,然后才快步离开花坛。
走到尽头,再转过一个弯,就是训练场,这里基本就是大孩子的地狱了。
看着那高耸的砖墙,滑杠,铁网,障碍……上一次在这里流汗,遥远地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周奕低头看着自己变得细嫩的手掌,心想他是永远也不可能翻越那堵墙了,医生已经永久地给他下了禁令。
呵,那又怎样呢?汤说他不用翻过去。
“算了,奕,你从来就没完成过,”汤站在旁边,把龟趴在地上虚脱的奕仰壳掀过来,然后蹲在旁边,边说还边揉乱他的头发,“我们本来也不指望,只要你能在实验室痛快地摆平他们就行。”
汤,永远都是把自己从衣橱里抱出来的那个大男孩,永远都是在保护他背后的那个雀斑男孩。
他最后见到的人,把生命给了他的人,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说,只有被腐蚀的那张笑脸。
“没有你们,翻越那堵墙毫无意义……”
“快,加快速度,”沉重且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打断了周奕的回忆,他听到声音后赶忙往旁边站了站,一小队人马风驰电掣地从他身边经过,队伍里的有不少人跑过后又奇怪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奕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回头,即便在这个人人都是全能天才、堪称精英的地方,能拥有藏蓝色制服的人也是为数不多。但恐怕让他们疑惑的是,这个穿藏蓝制服的人怎么是这副衰样?
周奕很想冲他们大喊,他是个滥竽充数的,真正配穿藏蓝制服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这么个滥竽充数的。
他喊不出来,因为心痛,也因为力竭,这么短短的几步路就能耗尽他的体力,他果然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奕了。
左前方的灰色大楼,是他今天来的最终目的地。
“嗨,奕!”
周奕停下脚步,这是今天在这里第一个认出他,跟他打招呼的人,所以他停下脚步,转过头。
“奕,好久没见到你了,”周奕看着眼前这个小跑过来的人,大眼镜,一身白大褂,手里还托着试管烧瓶。
诺,E组的,周奕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听说你们的事了,你……你还好吧。”
周奕很想尖锐地反问,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或者,抱住这个昔日的竞争对手大哭一场,来缅怀他们共同失去的朋友;或者,质问他为什么他作为非参于人员会知道这个被列入机密的事件?
但他太累了,累到不想再浪费一点一毫在这种毫无意义对话上,所以,最后他只是淡淡应一句,“还好。”
“我……我连柯的葬礼都没参加上……”诺的声音紧的发苦,“你知道,我们…从小…来自同一家孤儿院。”
柯……,周奕又想起柯倒下去的那一幕,勉强压下不断翻涌的胃,慢慢转过身,不去理会诺用力到泛白的手指。
他无力安慰他人,他自己都已是勉强的活着。
突然他愤恨起来,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来这里,这个充满的悲伤和苦痛的地方,一分钟,哪怕一分钟对他都是煎熬。
只是他必须来,因为这里还有唯一一个让他挂念、担心的,跟他一样幸存的,也应该跟他一样哀伤的——他们的老爹——他们在这十年里的唯一亲人,鞭策、督促、鼓励、爱护他们,一直带他们如亲子的老爹。他得来看看他,得给他个交待。
走到熟悉的办公室,还是那样的摆设,门口也依旧坐着总为他们备热巧克力的碧,“奕,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以为你明天才来。”碧看到周奕是一脸意外的惊喜,接着就是一个久违的拥抱,“我们都很想念你。”
“碧……”周奕放松身体,像小得时候一样靠在碧的怀里,“能…再次…见到你,真高兴。”
“傻孩子……傻孩子……”碧拥着他,把他安置在旁边的座椅里,“……热巧克力?”
“嗯,谢谢。”
“碧,老爹……他还好吗?”周奕捧着骨瓷杯,感受这种温暖香甜浓郁的味道,问出了久在心中徘徊的疑问。
碧看着他,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情感,沉默了半晌以后,却只是冲着里间办公室的门扬扬下巴,所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他出去了,很快就回来。”
周奕盯着碧,无数想法在脑海里瞬间滤过,无数个出事之前,他从来想都没有想过的念头,慢慢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