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昂起了头,鬃毛抖擞着,它跨出一步,逼到了西弗勒斯跟前,复又把身子伏了下来,深邃如湖水的双眼直直地看向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认为自己是理解了狮子的意思,他伸手抚摸向狮子,待得狮子的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他才将重量依靠于狮子身上,跨上狮子的后背。
狮子重新站起,在这个居室内纵身一跃——西弗勒斯深知无害,仍然忍不住在撞墙的瞬间闭了闭眼,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只觉整个人凌空而起,在无穷无尽的无垠空间急速奔驰。
西弗勒斯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即使是在童年最不可思议的梦境里,他也未假想过骑一头狮子的疯狂。仿佛瞬间的事,当他再次睁开了眼睛,他已然不在狮子的背上,银狮伴着他,温驯地望向前方。
狮子把他带到一个简陋的屋中,西弗勒斯看到了一张床,床上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人,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灰白消瘦、几乎觅不到生机的脸。
唯有从那尚未变形的五官,以及光滑的额角,勉强可以揣摩出这个奄奄一息的人仍然年轻,并且曾经是个充满魅力的美男子。
男子吃力地撑开了眼皮,西弗勒斯本能地倒退了一步,但他很快发现这是多余的,男子的眼中朦胧着一层厚厚的y-in翳,甚至于看不出他本来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他的瞳仁只呈现出一片惨灰色。
“我快死了。”男子说,他的声音很沉,沉如雷雨来临前的乌云。
西弗勒斯顺着他的眼神转头,意外地发现这座小屋的木门不知何时已然无声地开了,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强烈的光线罩住了这个新来的人,他只能看到那人飞扬的长袍,却无法看清他的脸。
那人开口了,很美的男中音,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干瘪的苦涩:“所以你才回来找我?”
床上的人嘴角动了动:“是的,我发过誓,除非是最后一面,否则今生,绝不再见你。”
门口的人影微微一晃,西弗勒斯以为他要进来,但他仍然没有跨过门槛:“你还在恨我?因为我是个懦夫?因为我没有……没有勇气……只有你知道我的卑鄙和懦弱……哈哈……”
刺耳的笑声被床上那人平静的反驳所阻断:“如果我恨你,我会让你带着遗憾接受我的死亡,而不是回到你身边。”
自称懦夫的人终于走了进来,脚步踉跄着,高大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坠到了窗前,他伏在床头,肩膀不住地抽动。
从西弗勒斯的角度,仍然看不见那人被披散下来的长发所遮掩的脸,他的脚也像生了根,无法挪动半步,只是心内,他仍然无比震惊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真实的吗?银狮是因着这样的魔力与过往而出现?不管怎么说,他本人可没有这样惊人的想象力。
然后他看见一双颤抖的手,它们一点一点地在那张已经近于油尽灯枯的脸上慢慢地摸索,他还看见自称懦夫的人,以某种发自内心而形于外的虔诚,亲吻着床上那人的头发与额头。
蒙上y-in翳的双眼瞬间像被星星点亮,不可思议的光彩摄人心魄。
“我从未承认过,”懦夫轻声,“在你面前,在任何人面前。我向你坦白,我早该向你坦白,我爱你。虽然这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你早已看穿我的懦弱,早已清楚我的胆怯,无论我用什么方式来掩饰,也无论世人如何称颂我的勇气,可只有你最清楚……对不起……我是个懦夫……我错了,可我唯一能爱的人只有你。”
沉沉的声音低低地回应:“你不是懦夫。我知道。我们选择的路不同……呵,你为什么认为对我没有意义呢?我这一生,有一半的意义是在争取你的爱。别再为你没有做的事情而羞愧,你明白我会原谅你的一切。”
声音顿住了,最后的一句,仿佛带上了心满意足的、愉悦的笑意:“你知道,我也是爱你的啊。”
渐渐重归于沉寂,归于黑暗,西弗勒斯再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也听不见一点声响,他深深地吸进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身前渐渐温暖起来,他再次感受到了魔力的异动,睁开眼时,他果然看到了那头神奇的银色巨狮。
“你是……为了负疚而来?”
巨狮默默地凝视着他,他无法从那双悲伤的眼睛里读透其中的含义。
是的,悲伤,难怪哈利一开始就说这只狮子没有恶意,不是因为它幻化成了一头狮子,而仅仅是因为哈利比他更敏锐于感受到悲伤。
银狮迈步,穿过了西弗勒斯,往着黑暗处走去,直到踪迹全无。
西弗勒斯叫了一声,猛然感到身体一轻,接着他听到了急促而熟悉的连声呼唤:“西弗勒斯?西弗?”
那双祖母绿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带有穿透人心的视线盛满了忧虑与不安,西弗勒斯一时有些迷惑,他伸出手去,迅速碰触到了温暖的人体。
“西弗?梅林啊,你没事吧?你怎么躺在客厅的地毯上?我差点被你吓死了!”属于哈利的声音大呼小叫起来,这声音在西弗勒斯的耳边炸开,让他既觉得鸹噪又不由地安心。
哈利小心翼翼地扶着西弗勒斯,直到年长的巫师不悦地甩开他的手:“等到我比阿不思再老一倍的时候你可以这么谨慎。”
“你真的没事?”哈利显然仍放心不下,追进了卧室。
西弗勒斯没有直接回答哈利,当年轻的男子再度凑了上来时,他皱起了眉:“你怎么会来?不是说今晚有事?”
哈利耸肩,他别开头,避免让西弗勒斯发现表情的不自然,喉咙里理所当然地发出含糊敷衍的语句:“呃,事情比想得简单,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要过来看看。你没有应门,我就自己进来了……”
他等了一阵,却不见应声,只得转过头来,直对着那双深沉如黑夜的眼睛,它们并不如他学生时代那般严厉,也已经吓唬不了他半分,然而却仍然让他怯于凝视。
“你做什么危险的事了?”那仿佛是一句嘲讽,但足以让哈利低头,他听见自己心内的叹息,抬眼强笑道:“没有,罗恩跟赫敏找我,你知道,商量……一些私事。”
西弗勒斯没有穷追不舍,哈利撒谎的功力永远是处于格兰芬多的水平,他没有急于揭穿,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这只是你的私事,是吗?”
哈利琢磨着究竟要透露多少,他为难地抓了抓那不甚驯服的头发,苦笑道:“呃,好吧,是赫敏。她希望我跟她一起提交那份语言混杂的咒语报告……然后由我来解除查理身上的失忆咒语。”
说到这里,哈利再次看向西弗勒斯,眼中再度闪烁出好奇的光芒:“用不同语言施放的咒语,解除方法也不同?必须用同种语言才可以吗?既然是混合了各国的言语,难道还得先计算它们在咒语中所占的比例?”
西弗勒斯微微地皱起了眉,他的人生轨迹从未划出过英国,所以他只能试图从书籍卷轴中追想答案,他不太确定地回答:“具体的解除,恐怕还是需要同一种语言吧。哈利,绝大多数的魔法书上都强调过语言的作用,作为咒语的组成部分,甚至语言本身也含有魔力。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使用诸如拉丁语、古希伯来文一类的古语来召唤魔法就会毫无意义,尤其是某些与民族、地域紧紧关联的魔法,恐怕语言本身就是一个引子。”
哈利略略点头,思索片刻才笑道:“唔,看来这事结束之后我还得继续学习才可以,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当我作学生呢,斯内普教授?”
“不,”西弗勒斯否决,“我不要超过十七岁并且无可救药差劲的学生。”
43、
哈利大笑,话题到此,他大概也算过关了吧。
这晚的时间只有很少一部分实在罗恩、赫敏家度过的,当他结束了打探,心中却怎么也放不下罗恩的事情,尽管事先没有招呼,还是在超过了正常拜访时间的时候跑到好友的家去。
未想到的是,除了小夫妻俩,纳威也在,三人见到哈利的突然出现,既惊且喜。
之后赫敏所提出来大胆而长远的计划多少让哈利吓了一跳,不过,他仍然表示了赞成,他们一致同意,在解决掉了燃眉之急后,要改变如今这样的局面,真的不能毫不反击,战斗已经是势在必行。
但这些事,哈利并不想告诉西弗勒斯,这并非不信任,或者认为西弗勒斯没有能力帮忙——他仅仅是……
哈利偷眼看向仿佛也陷入了冥想的西弗勒斯,看着他的绝称不上英俊的脸,饱受嘲弄的大鼻子,在心内一叹。
不希望西弗勒斯再卷入任何事端,不希望西弗勒斯再承担任何重负,他对眼前这个生命里鲜有快乐的年长巫师心怀怜惜,若有可能,真愿以一己之力保护他到时间尽头,带他长离是非纷扰,远走高飞。
现在,哈利知道如果他坚决反对魔法部,他也会成为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翻到巷的遇袭不是错觉,他们的确就是针对他来的,还仅仅是开头的警告。
下一步敌方会如何行动?哈利突然觉得自己毫无自信,他目前唯一可做的事情,似乎就是不让西弗勒斯为他担心。
与对抗黑魔王时不同,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老谋深算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来出谋划策,来统筹全局,必须自己去思考,自己去决定——哈利多少有点感到力不从心,也更加痛切地明白所谓的“救世主”,实在很大一部分是虚称。
他沉浸在苦思之中,既有些不安,心头却又充盈着勇气与斗志,直到他感到肩膀上的轻拍,才如梦初醒,向着眉头深锁的西弗勒斯扯出一个笑容。
“波特,”西弗勒斯居高临下地瞪他,“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哈利保持笑容,“罗恩丢了傲罗的工作之后,似乎有些消沉。”
并非杜撰,不过离事实也颇远,事实上罗恩现在兼职少年魁地奇队的教练,干得还挺开心。
不过这应对倒是多少解开了西弗勒斯眉头的锁,他嗤笑一声道:“波特,你倒是乐意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