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说:“我懂,我懂。”
特警陪着小职员聊到半夜,说了很多平日不会说的话。
他们交流了柜中基佬的辛酸苦辣,分享了学生时代的糗事,各自剖析了对死亡的看法。
小职员一时冲动,问了个错误的问题:“你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干了这行?”
特警:“……?”
特警迟疑地问:“这行……怎么了?”
小职员一个激灵,慌忙找补:“死、死亡率高嘛。”
特警说:“哦,你不也写过吗,因为心里还有信念啊。”
小职员心想:卧槽,这黑涩会还是个大龄中二。
特警低笑了起来:“开玩笑的,人总要混口饭吃嘛。我读书不行,只好发挥特长。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
小职员调整了一下情绪,深沉道:“我对这个世界,有很多不满。”
特警说:“我懂,我懂。”
***
小职员发现黑涩会变了。
他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j-i毛蒜皮的事都要发条信息来汇报。
“今天樱桃打折,多买了一盒。”
“今天路上的桃花开了,很香。”(附一张照片,花被折下来搁在白纸上,背景一片空白非常安全)
“今天出去吃饭,遇到一家黑心店,硬说我们多点了菜没付钱。给老板普法五分钟,老板赔了我们十块钱。”
小职员对着最后一条,想象出一群彪形大汉把老板怼在墙上“普法”的画面,笑得乐不可支,同时又怀着深深的负罪感——道义不允许他被恶势力萌到。
小职员礼尚往来地通知对方:“我家猫生崽了。”
特警惊了:“给我看看!”
小职员举一反三地把小n_ai猫捧到一面白墙前拍照。小n_ai猫刚学会爬,娇滴滴地裹着小毛巾看镜头。
特警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爱吧?还有一只已经送给好兄弟了,”小职员原本打了“同事”二字,幸好反应过来改掉了,“这只也有兄弟预定了。”
“你们还有空养猫。”特警不无羡慕地说。
小职员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开了语音:“真好。”
“什么真好?”
“这种平凡琐碎的生活很好啊。虽然少了点刺激,但不用刀口舔血,不觉得很向往吗?”小职员努力进行洗脑。
特警在意念中坐到小职员身边,陪着他lū 猫:“确实很向往。”
小职员心头一喜,对方却又紧跟一句:“我得走了,紧急情况。”
“好……再见。”
小职员搁下手机,连自己都理解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烦躁。
***
两人聊天满一年的当晚,小职员又一次上天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第三次检查安全带,一边默默回想:电脑里的种子删了吗?删了。房间里不可见人的玩意儿藏起来了吗?藏得妈妈四十年后都找不到。微博清过了吗?最后一条微博发的是啥?
这时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不知不觉中,自己满脑子都是:如果这次坠机,还没见过那个黑涩会长什么样。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如果一直担心某种情况发生,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小职员只是没料到它到来的方式。
飞机一路平稳,小职员安全落地了。
然而还没走出机场,他的耳膜就险些被警铃声刺穿——他们遇上了恐怖袭击。
电源很快被切断,蓦然没顶的黑暗进一步催化了恐惧,远处响起模糊的枪声,人群尖叫着抱头鼠窜。
小职员险些被失去理智的人群推倒踩死,挣扎着贴墙摸索到洗手间,却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了,聚拢在外面的人正在拼命砸门:“让我们进去躲躲!”
里面的人当然不会开门。
小职员慌不择路地随便跑到个墙角蹲下,浑身抖得如同犯了癫痫,艰难地打出两个字给特警:“别了。”
“什么意思?”对方立即回复。
小职员抬头一看,恐怖分子还没杀过来,又艰难地录下语音发过去:“我在XX机场遇袭了。”
……
“没想到最后会死在地面上……真不高级……”
小职员还没抒情完,对方以惊人的手速发来了几句话:“手机静音别亮屏。找掩体,趴倒别动,安静。”
小职员已经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遵照指示关了手机,就近趴到了一排靠墙的座椅底下,拼命捂住嘴。
仿佛过了两次走马灯那么久,遥远的地方传来了警笛声。
小职员更用力地捂住嘴,泪水近乎无意识地淌过手背。
混乱持续了整夜。警方控制局面后封锁了机场,挨个儿排查了在场的所有人。
天色将晓时,机场广播通知大家可以从大门离开了。
小职员浑浑噩噩地坐在原地,重新打开手机。对方在十分钟前发来过一条留言:“危险过去后给我报个平安。”
小职员吸了吸鼻涕,闷头打字:“我没事……我有件事跟你说。”
“嗯?”
“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
……
“我不是你的同类,我只是个普通小白领,别说人了,j-i都没杀过。”
……
“我发那些微博是因为我害怕死于飞机失事。”
……
已经走出机场坐上警车的特警回过头,朝那围了三圈家属的大门望了一眼。排查人员那会儿,他一直若有所盼地搜寻着一双照片中见过的眼睛,却一无所获。
小职员还在逼自己继续坦白:“我一直这样伪装自己,是为了骗到你的信息,去警局告发你。”
特警:“……?”
“但是就在刚才,日出那会儿,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告发你。”小职员的眼泪又下来了,“我良心过不去,以后也不会再联系了。你能不能,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特警的太阳x_u_e开始一跳一跳地发疼。
“一直想看看你长啥样,不过恐怕没机会了。忘了我吧,再见。”对方发来了总结陈词。
***
小职员还没来得及生无可恋地放下手机,它就振动了一下。
他很惊讶对方在这种情境下还回复得如此之快。对方说:“我只看懂了‘长啥样’三个字……”
小职员的手突然又抽风似的抖了起来。
对方发来了一张图片。
照片上的人有着一张天生适合做卧底的脸——不帅到扎眼,却也不存在任何能成为记忆点的缺陷。即使有人用力盯着他看,几天之后多半也会忘记。
他的背景一如既往地一片空白,连衣服都只拍进了一小截领口。
然而在此时此地,小职员只看一眼就懵了——他的面前刚刚晃过那么多特警,每个人身上的制服都是这样的领口。
小职员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半晌才想起打字:“你、你都能扮成条子了?”
特警:“……”
饶是特警泰山压顶面不改色,也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我在你脑子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小职员昂起头,那颗一宿未睡的脑袋艰难地运行片刻,终于迸溅出一丝智慧之光:“卧槽。”
……
“卧槽。卧槽。”
小职员原地蹲下,把迅速充血的脸埋进了膝盖里:“我错了。”
接着他又后知后觉地心头狂跳,重新打开照片左看右看,拿指尖去触摸那双仿佛带着一点笑意的黑眼睛。
小职员捧着手机站起来,开始绕机场大厅走圈。机场工作人员以为他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连忙走过来引导:“你好,那边有个临时心理辅导室。”
“哦,我没事,真没事。”小职员强迫自己坐回去,手足无措地歇了几秒,突然从相册里挑挑拣拣翻出一张自拍,还j-i贼地P掉了那颗青春痘。
小职员将它发回过去:“你……你觉得我长得还行不。”
特警坐在车上无声地笑:“好看。”
小职员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翻来覆去琢磨这简短的评语,踌躇着期期艾艾地问:“那,你哪里人啊?叫什么名字?有空那啥,见一面呗。”
特警又回头望了一眼。候机楼此刻已经缩小成了一个点,一拐弯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小职员坐立不安,活像被告人等着判决书,那头却沉默了比他预期的更长的时间。
就在他忍不住自我圆场时,特警回复了:“其实你敲我的时间挺巧的。我明天就要去出个任务。”
对方没说是什么任务,甚至没用任何形容词,小职员的心却无端地一揪,刹那间从云端跌入了深渊。
对方没有等他的答复,自行说了下去:“如果能回来,我就去见你。如果没有,那你最好也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
小职员晕头转向地请假回到家,趴在床上翻出一年来的聊天记录,一边重看,一边借酒浇愁。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理解对方的每一句话:“昨天有个朋友,出任务死了。”“还记得第一次杀人后我两天没吃饭。”“你不也写过吗,因为心里还有信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