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我不会信的。”他说。他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不知是说给程潜听，还是在努力催眠自己：“你太容易被情绪左右了，做出这样的决定根本没有经过认真考虑……程潜，今天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站在楼梯口，程潜背对着他，用力抿着唇，竭力控制住鼻音，压抑地说出一句：“……随便你。”随即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楼下面，唐觐在那儿站了七八分钟。直到手脚变得冰凉，他才慢慢转过身，打开车门坐进去。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昏暗的路灯下，黑色的车子慢慢发动，终于无声地离开了。
立在窗帘后面，程潜咬着唇，这时候才颓然坐下，撑着额头无声地呜咽了出来。
失魂落魄地开着车，唐觐浑浑噩噩的，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灯都不知道。手机一直震动，他也没听见。往常从九安街回家要四十分钟，今天他半个小时就开到了家里。在宅子门口停了车走下来，唐觐直着眼睛定在台阶前，心里对自己喃喃地说……先镇定下来，没事，先镇定。他还记得里头有家人等着，那一路上的电话应该是李越打的，如果这个样子走进去，他们肯定要担心……
在外头平静了一分多钟，唐觐努力控制着情绪，僵着脸开了门。在玄关脱了鞋，他走进客厅里，迎面就见李越从餐厅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手机，一脸关切地看着他：“阿觐，你怎么了，怎们突然回来了，电话也不接？”
客厅里，唐闯和婶婶尹慧文坐在沙发上，都扭头疑惑地看着他。牙关不禁紧咬一下，唐觐看着他们，沉吟两秒，随即艰涩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哑声道：“没事，就突然间想回来了……没什么。”
听了他的话，三人却依旧看着他，甚至担忧地拧起了眉。李越仔细打量他一番，伸出手把他拽到沙发边坐下，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问：“究竟怎么了，不能跟我们说么？”
直直地坐在那儿，唐觐绷着脸，僵持了几秒，终于忍不住疲惫地紧闭上眼睛，躬下身子，伸手捂住了脸庞。心中的难受倾巢而出，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他窒息般深吸一口气，手指揉着疼痛的眉心，难以接受地道：“程潜他……把我们的宝宝打掉了。他不喜欢我，所以也接受不了宝宝……他觉得很怪。”
怀上了我的宝宝，他觉得很怪。
最伤他的事实莫过于这个。对于孩子，唐觐一直有着一种很期待的心情，尤其是跟自己喜欢之人的。两情相悦之人孕育出可爱的宝宝，这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在飞机上，他其实已经想了很多——也许程潜怀孕了，觉得无措、觉得慌乱，不知如何是好，不要紧，自己可以好好安抚，可以安慰他，让他平静下来，然后再慢慢说服他。任何担忧、任何难题他都可以去搞定，不需要等了，也不能等了——他可以给程潜办休学，可以恩威并施地教训一下他的贪婪父母。还要给程潜补身子，把他接回来，让他在家里安心养胎……还要，要好好工作，给宝宝赚n_ai粉钱，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要树立好父亲的榜样……这所有的一切他都想了，他甚至想好了让宝宝上哪个高中。但却他没想到，程潜竟是这个反应。
无法接受、觉得怪异，不是两情相悦——所有的后续都成了空，因为事情的前提就不对。
你很好，很会关心人……原来，他只是感动于自己的关心吗？
第52章 离开
面对情绪消沉的儿子，稍稍安慰几句后，看着唐觐走回楼上，李越盯着他的背影，有些说不出话来。她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挨住自家老公，喃喃地低声道：“天啊……我差点儿就有个孙儿了，我的小孙子……”
唐闯坐在那儿，垂着眼眸，没说话。虽然与程潜并无接触，但看着自家儿子最近的表现，他心中早已经做好了把程潜迎进家里来的准备。但现在听到说他与儿子有了宝宝，却又把宝宝打掉了，心里一时间也有些不大好受。伸手揽住老婆的肩膀，安抚地拍两下，唐闯道：“别太难过。那孩子要实在跟阿觐没缘分，我们也没办法。”
“大哥，”一旁，易慧文蹙着眉忍不住道：“阿觐和程潜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程家那伙人利欲熏心的，程潜对家里没什么感情，万一是顾忌这个才跟阿觐说要分开，那岂不是可惜了么？”
“……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好了。”虽然也担心，但唐老大并不打算c-h-a手自家儿子的恋情。再说了，如果感情的事儿自己都没法解决，他这儿子也白长这么些年纪了。这时，李越把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来，难受地道：“可我的小孙孙！……我都没看出来，程潜这孩子怎么会这么狠心的！”
无奈地看一眼老婆，唐闯拍拍她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会儿，唐觐换了身衣服下楼来，头发s-hi漉漉的，似乎洗了个澡，一边戴手表一边又往外头走。李越看见，忍不住喊：“阿觐，你又去哪儿？”
“英国那边的事情还没完，我得赶回去。”唐觐低着头穿鞋，声音里瓮瓮的，显然是还没缓过劲儿来。李越听了心疼，走上前拉住他：“实在不行，你就别去了，我让你爸或者你叔叔赶过去，你先休息一会儿……”
“没事。”轻轻拂开妈妈的手，唐觐穿好了鞋，抬起脸来，露出一个不知所谓的浅淡笑容：“再有一天就差不多谈好了，做事总不能虎头蛇尾吧？”
“可程潜那边……”
“他现在情绪不好，我去也没用。先让他缓一会儿……等我回来了，再跟他好好谈谈。”垂下眼帘，唐觐停顿几秒，随即又朝李越笑了笑，转过身出门去了。呆呆地在门口站一会儿，李越有些无措地看向沙发上的丈夫，满眼都是不安：“老公，阿觐他……真的没事么？当年他跟伊人分手，好像都没这么不对劲儿啊。”
轻叹一声，唐闯摇摇头，心道，儿子这回应该是真的陷进去了。
那边厢唐觐风尘仆仆地又飞到了英国去，这边程潜却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心里难受，他在屋里一晚上没睡好，总想着唐觐离去时那执拗的话语，眼泪总是淌了又干，干了又淌。到了半夜三点多，他总算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结果，好像没睡多久，出租屋的大门就被用力砸响了。
懵头懵脑地醒过来，往窗外看，天色刚蒙蒙亮。烦郁地披上外套去开门，门板一拉开，外头站着面色尴尬的房东大叔和几个高大的Alpha男x_ing，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程潜蹙着眉肿着双眼睛看着他们，声音沙哑地问：“宋叔叔，什么事？”
“那个……程潜啊，你这间房，我、我不租了。你看看……今天你收拾收拾，就搬出去吧？你多交的租钱我退给你，好不好？”宋大叔很为难，眼神躲闪着，不时害怕地瞟向身后那几个人。程潜稍一打量，心里就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这几人怕是程家那边找来的麻烦，估计是姜西娜觉得还不够解气，所以又追过来为难自己。看着宋大叔那尴尬又惧怕的模样，程潜沉吟一会儿，闷闷地点了头：“好，我一会儿就收拾东西。”说着，他就想把门关上，不料那些人猛地把门抵住，蛮不讲理地瞪眼道：“快点儿啊，等到中午还没好，别怪我们进来把你的东西全扔了！”
“知道了。”淡淡应一声，程潜索x_ing门也不关了，就那样开着大门，沉默地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事情还能更糟么？程潜想不出来了。他木然地洗着脸，双手抓着毛巾摁进洗脸盆里，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颓然的一张脸，眼周红肿着，头发凌乱，左脸上那块伤疤大喇喇地趴在那儿，像是一块抠不下来的污泥。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夺去了他眼中仅剩下的神采，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尸走r_ou_。
没有感觉，没有悲喜，只有在想到唐觐时，心中会划过一丝痛楚。
苦笑一声，程潜低下头，用温热的毛巾捂住脸，忍不住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当一个人被逼到退无可退，他还能做什么？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家庭，爱人，又或者……居所。如何生活对他而言已不再重要，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生存。
来吧。
抬起脸，程潜咬着牙关，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决绝的苦笑。
这几天，申城一直在下雪。
将衣服整理好塞进行李箱里，床单被褥也装了一个包，学习用品放进书包里——程潜所有的行李只有这么三件。在这儿住了将近三年，行装却少得像个旅行者……在那几个彪形大汉的注视下，他拖着这些东西走出了大门。这时，对面屋的房门打开了，小姑娘倩倩从里面露出一个小脑袋，忧虑又焦急地看着他，好像要哭了出来：“程潜哥哥，你要搬家吗？”
看见这小丫头，程潜怔在那儿，不禁一阵恍惚。他现在看不得这些小朋友，因为一看见小孩儿，他就会忍不住想起自己打掉的宝宝。不由自主地松了行李箱拉杆，包也扔到地上，程潜咬着唇蹲下身，伸手拉住了倩倩的小胳膊：“……嗯，哥哥要搬家了。不过以后有时间，我会过来看看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