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无论是陆父还是陆婉卿都不知道,他们一直以为这个阿姨会随时呆在公寓里照顾陆齐安,甚至陪着他吃饭。
但两位长辈仔细回想就会发现,陆齐安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和任何人长期居住在一起了。
从他领悟到姑姑说的:“我会替嫂嫂照顾你”,并不能真正代替什么开始。
吃过饭后,陆齐安坐在书房看书,直到门铃响起。
他打开门,门外的傅嘉背着一个黑色的旧书包,身上的校服洗得发白。
陆齐安看得出来,傅嘉每次都会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自若,比如挺直背,比如直视眼前的人。但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手指却总会不自然的曲卷着。
他在紧张。
陆齐安说:“先换鞋再进来。”
傅嘉松了一口气,他的手心有汗,在衣摆上蹭了一把才蹲下去解鞋带。
“为什么要提醒我换鞋,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会直接穿鞋进别人家的人?”傅嘉问。
陆齐安回答:“我没有这样说。”
傅嘉耸耸肩:“没有吗?”
“你一直曲解我的意思。”陆齐安说,“换鞋是我对你来这里的唯一要求,我认为我重申一遍不算过分。”
傅嘉正把脚往拖鞋里塞,听到这话,又差点穿反了。
他纠结了一下,问:“什么叫唯一条件?”
“不需要你换一个出身,换一个父母。”陆齐安见他换好了鞋,便先一步往书房走。
傅嘉愣了愣,赶紧跟上。
今天的题目陆齐安已经出好了。两人在书房坐下后,他把本子递给傅嘉:“今天先做这二十道。”
傅嘉拿过来看,脑仁发疼。“为什么这么多?”
“难度不一。”陆齐安说,“前十道比较简单,你对照课本做,并不困难。”
傅嘉艰难地点头:“好吧……”
他埋头读题,陆齐安却看到他脸上的白色纱布,问:“你去过医院了?”
傅嘉想也没想就点头:“去过了。”
“哪家医院?”
“市一医院。”傅嘉随口瞎说。
陆齐安继续问:“什么时候再去换药?”
“这个是小伤,不需要一直换药。”
“小伤的话,也不必要一直贴着纱布。”
傅嘉:“……”
陆齐安是他遇到的人中最不好糊弄的一个,他竟然忘了。
他哗的翻一页课本,当做没听见。
好在陆齐安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放在手上打开。他看书时很爱护书本,双手捧书,翻页时十分轻缓。
回过神来时,傅嘉已经盯着他翻过两页了。
他如梦初醒,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读题,反复好几次,才终于沉浸进去。
一人做题,一人读书,时间过得不快不慢。黄昏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室内亮着暖色光,一派安宁。
打断这一切的是一阵电话铃声。声音来自门外,是客厅的固定电话。
陆齐安皱起眉头,一把放下书, 匆匆走出书房。
他很着急。是什么事?
傅嘉停了笔,就这样走了神,任笔尖停滞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墨点。
一分钟后,陆齐安回来了。他一进来就说:“今天先到这。”
傅嘉猜到了什么,但还是问:“什么意思?”
“别墅出了点事,我现在要过去。”陆齐安将放在桌上的书本c-h-a回书架,“接我的车马上就到楼下,你可以继续呆在这,但是我短时间内回不来。”
傅嘉想应一声,但是喉咙干涩,竟然只做出了一个口型。他看着纸上的墨点扩大,有些恍惚。
“我现在就回去。” 他说,“明天呢,星期天你们不上课吧?”
陆齐安说:“明天我会继续留在别墅。”
傅嘉胸口一酸。
很快,他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你有时间再说吧,反正学习也不能一蹴而就。”
陆齐安没说话。
傅嘉拎起包,直接走出书房,蹲在门口换鞋。
电话又响了,陆齐安接了起来,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低声回答:“我马上就到,枫枫。”
接着他又说:“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他轻柔的语调让傅嘉突然变得很冷静,他走出公寓,关上门的一刹那,陆齐安在电话里安慰林枫寻的声音也被他关在了里面。
他耐心地等电梯。
耐心地走出小区。
可是他没办法耐心地继续走下去。
太疼了,疼得傅嘉视线迷糊。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发现本来贴得好好的纱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他一摸就摸到了伤口,跟第一天一样,s-hi的。
他气得不得了,气自己不争气。
就算他此刻伤得再重,疼到昏过去,陆齐安也不会突然跑过来哄他的。
他和林枫寻争什么,他嫉妒林枫寻什么?那就是个药罐子,一辈子都要别人照顾的!
他比他健康,比他自由,比他多很多东西,他未来可以赚钱,可以买房,假以时日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别墅!
他什么都有。
只不过没有陆齐安而已。
他一把拽掉纱布,扔在地下狠狠踩了几脚,宣泄完后,直接往前走。但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把脏兮兮的纱布捡起来,扔进道旁的垃圾桶。
没事的,傅嘉。
他想。
就去医院看看吧。
他来到了市一医院,被医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想毁容吗?”
傅嘉惭愧地摇摇头。
本不至于感染化脓,但傅嘉这两天一直用纱布捂着,还不常换,这个天气下很快就恶化了。
“你家长呢?”医生刷刷写着病历,然后咔嗒咔嗒打字,“去,找外边的护士借个电话,把你家长叫来。”
“不用吧,”傅嘉挂起讨好的笑容,“我家长工作忙,没时间过来,我带了钱,可以自己缴费。”
“这是刀伤!”医生说,“你这是跟人打架斗殴了吧,我必须告诉你家长,小孩打闹可以,但不能用弄刀弄枪的。”
“也不算小孩,我已经成年了……”傅嘉说,“您快点吧,我还着急回家写作业呢。”
晚上的急诊医生没那么多闲工夫跟傅嘉扯下去,傅嘉坚持不叫家长,医生也没办法,只能放过他。
傅嘉忍着r_ou_疼缴了费,医生让他过两天还来,但是傅嘉是万万不敢再来了。
拎着病历和药品回到寝室,傅嘉推开门,发现到里头有个陌生人,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书桌旁,嘴里吧唧吧唧嚼着什么。
傅嘉停在门外,没敢走进去。
这是个女生,下身穿的不是该有的校服裤,而是是一条短裙。
他怀疑自己走错了,连退两步。
陌生人却主动向他搭话:“傅嘉,同班同学都不打个招呼?”
傅嘉疑惑地发现她脸上挂着笑容——竟然十分友善。
“同班同学?”傅嘉说,“我好像不认识你。”
陌生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今天才转到你们班,星期一上课你就知道了。我叫岑梦珂。”
傅嘉指了指地板:“我不管你是谁,这里是男寝,你怎么进来的?”
“哎呀。”岑梦珂拿出张纸巾,把嘴里嚼的东西吐出来,看那色泽,应该是槟榔。“男生不能进女寝,女生进男寝不算什么。”
傅嘉想到了某一种可能。他冷声问:“刘德叫你来的?”
领女生进男寝,被发现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眼前的女生再随口编些不好的话,他这学就不用上了。
曾梦珂愣了愣:“你说谁啊?”
傅嘉不再理她,转身便走:“我去找宿管,我一直没有走进屋里,走廊的监控是拍得到的。”
“等等等……”岑梦珂叫住他,双手合上,睁大眼睛装可爱,“宿管发现咱俩就完了……”
傅嘉没被可爱到,反而起了一身j-i皮疙瘩:“这位同学,你想干什么可以直接一点。”
岑梦珂愣了愣,摊开手:“我……我没要干嘛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傅嘉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刘德和他的两个小弟回来了。
刘德气势汹汹往里走,看到岑梦珂,一下愣住了,生生刹住脚步。
两个小弟也很疑惑,开口就问:“你谁啊?”
刚问完,刘德就在他背上来了一下,打得他痛叫出来。
岑梦珂的表情很无辜。
“你怎么在这?”刘德问。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岑梦珂面前不敢高声说话。
岑梦珂露齿一笑:“你们三个今天在别地睡吧,我要和傅嘉单独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