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乱世又平静了。该种地的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该交易买卖的,也照样按时出货收摊。
长安,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如梦。
只是,我却越发的不爱出门了。
一则,是因为身子越来越不好,往昔寒冷越使我精神,如今却使我难以忍受;二则,我怕看见这样的繁华,美丽的不真实,像是一场梦。
不怕梦醒了,就怕梦里不会醒来。
长安的门禁解了,李亨又三天两头的往白云观里跑,好像之前那个故意挑起我和青冥间隙的人并不是他。
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因为更重要的事是皇帝下令让李亨与青冥一起负责训练那些新兵。
青冥拒绝受封云麾将军,不算是朝廷的人,但在为皇帝做事。
这样的关系错综复杂,但见简单的来说,就只有一件,他被城里的王公贵族自动的分到了李亨亲信一派。
“慕云哥哥,我爹爹不在,你歇一会喏,我这里有好吃的糕点,是太子叔叔带给我的,很好吃的哦。”清岚悄悄的溜进后院,对正在扎马步的白慕云小小声道。
白慕云认认真真的平视前方,连汗水流进眼睛都不擦:“清岚乖,哥哥不吃,你自己吃。”
我哭笑不得的干咳了几声,提醒我还在屋子里。
自从小白被青冥收为徒弟以后,清岚往外面跑的时间就少的多了,整天都在先生那里咿咿呀呀的背书,人却是越发的调皮活泼了。
“咦?娘娘还在里面?刚才不是有人在找娘娘,爹爹说娘娘不在的么?”清岚奇怪的嘟囔着,还不忘把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
我推开门,招招手让清岚过来:“乖乖,告诉娘娘,是谁在找娘娘啊?”
清岚笑呵呵的跑过来,扑到我怀里:“是一个没有胡子的老爷爷。他说邀请爹爹和娘娘去……呃……我忘了。”
没有胡子的人?应该是宫里的人,可是,为什么要请我?青冥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不过,既然选择相信他,就不用在怀疑什么。我点点头,捏捏清岚的小鼻子:“为什么要来打扰哥哥习武呢?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么?”
清岚点点头,大大的黑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娘娘,我可以要慕云哥哥陪我睡觉吗?”
我刮刮清岚的小脸:“羞羞,这么大了还要别人陪着睡觉。”清岚撅起小嘴:“爹爹也羞羞,还要娘娘陪着睡觉觉。”
我:“……”这谁家倒霉孩子教的啊?
是夜。
我拨了拨灯芯,让房间里更加亮了些。
青冥合上手里的书,自言自语:“天太晚了,该睡觉了。”我无语,只要你能睡得着。
房间的另一头,袁天罡蹲在椅子上,捧着一壶酒自得其乐的自斟自饮,似乎没有听见青冥并不委婉的逐客令。
青冥也不管他,就这样解了外衣就往床上一躺,翘着腿朝我扬扬下巴,俊美的脸上带着些邪笑:“夫人,还不快点过来服侍我休息?”
袁天罡不为所动,依旧该喝酒喝酒,该看戏看戏:“不必管我,你们该做什么就做,贫道活了一两百年,该见过的早都见过了。”
我没有理他,转向袁天罡:“道长,我真的不想去参加那个什么宴会,而且,依着我的身份,也不合适去。”
袁天罡笑嘻嘻地放下酒盏:“这又何妨?只要你愿意,这些都算不得事。反正道士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是你不去,我也无颜见人了。我就在这里清修,了此一生也无不可。”
……
我无言的转过头,捧了一本手记自看去。
“要是你实在不想呆着,可以早点退场的嘛!你看,来人间一趟也不易,这般盛大的宴会不去看看真是可惜了的。那里还有百年的白莲花,五十年的女儿红啊。”袁天罡继续鼓动我。
“道长,要不,我去告诉皇帝您还活着?想来,皇帝对你会更有兴趣一些。”青冥冷哼一声。
袁天罡立刻脸都绿了:“不不不,别别别,算了算了算了,我走我走我走。”
说话间,人已经消失在门外的月色里。
“没有帝王会对长生不老没有兴趣。纵使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也想着要成仙作佛。”青冥得意的一笑,“老头子怕被缠上,会折损功德的。”
“秦始皇可算是千古一帝,可惜的是他的儿子扶苏未能继承大统,否则,秦朝也不必历二世而亡。”我微微阖上眼,缓缓道。
青冥微笑着反驳我:“扶苏将仁作为让,是对天下百姓犯的大错。他对于步步逼近的胡亥一让再让,以至于最后被始皇派去北筑长城,又被一封假诏书逼得自刎,实在不该。”
“就算是他顺利上位,也不一定能保得天下太平。帝王之心,本来就无需太多仁爱。”青冥做了总结,“扶苏虽有远见卓智,但心地过于软弱,可以做太平王爷,绝对做不得开国守城的君王。”
我将手里的书越抓越紧,紧得手指骨节泛白:“闭嘴。”“你怎么了?”看出我的不适,青冥一跃而起,紧着过来扶住我。
“啪”我反手一耳光狠狠的抽到他脸上,我的声音愤怒而嘶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怎么可以?”
青冥的俊脸上立刻浮现五道明显的指痕,他似乎是愣住了,然后目光里的温暖一点点的消失直至变得冰冷:“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一个死去一千多年的人?”
我松开手里的书,怔怔的盯着他的脸良久,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却被他冰冷的视线定格,不由地收回手。
我低下的头被他狠狠地伸手抬起:“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对了,我忘了,你已经活了那么那么久,也许,你认识那个公子扶苏?也许,你还喜欢他,是么?”
我用力的推开他的手,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不要说了……”
封尘的记忆被揭开,原以为已经忘却在时光里的回忆还是那么鲜活生动。
漫天雪白里,一袭绣有金色云纹的玄衣,少年俊美无双的脸上绽开清浅的微笑:“梅清影,吾留下可否?”
留下来?我微笑摇头:“汝已身受重伤,留下必死,吾不会救你,留下来作甚?”
“便是要死,也留下来,亦可以陪陪你。”少年倚着梅树坐下,眼神清澈辽远,“也许,下一世,遇不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