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感觉迎面被人暴击了一拳,一下扑倒在地,感觉整个人几乎被某种近乎实质的东西压扁了。但他没有后退,反而怒喝道:“肖衍出事了你能清醒点吗?你再把胳膊收拢一点,就直接给他收尸吧!”
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这一声如惊雷一般在饕餮耳边炸响,饕餮整个人跳了起来,然后忽然清醒了几分一般,忙不迭地将胳膊放松了一点,再看一眼出气多入气少的肖衍,茫然了片刻后,忽然张嘴。
智也要被他吓死了,冲过去冲着饕餮下巴狠狠揍了一拳,将那颗即将出口的世间绝无仅有的巨大妖丹揍了回去:“你冷静点——”
也懒得管他是不是继续作妖,用刚才几乎惊雷般的声音贴着肖衍的耳朵:“功法,快转功法——肖衍,我知道你能听到,你一定要听到,就算你现在再难受,也一定要运起我之前给你们的功法,这是唯一的机会……快——”
从来都没个正形的老头儿此刻冷静到可怕,神色间有种几乎不容违抗的威严。
也许是这模样感染了饕餮,他的妖丹含在嘴间,终于没有再次吐出来,再次将妖力输入肖衍体内,这次有意识地使用了功法,肖衍的妖丹似有所感,微微地向丹田的位置游移了一下。肖衍顿时又是一阵痛彻心扉,整只狐狸身体都无意识地抽搐起来。
鼓周身的黑气一散,他残缺不全的身躯一下子落到地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起钦,再次腾空而起。半个身子都融化了,他却恍若未觉,口中的喃喃声不停。
钟山玉的灵光亮起,从未有过的耀眼。这生于钟山,又曾将钟山神之子困了千万年的灵玉,与鼓始终是一种微妙的相生相克关系。此时听到召唤,完全是不管不顾地要往外冲。
灵光一点点聚到鼓面前,被他毫不犹豫地注入了钦体内。
肖衍整个蜷作一团,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抖散了,浑身都是血。饕餮牙齿咬得各格格作响,恨不能代替他受苦,却根本一点忙都帮不上,眼睛一红几乎又要将妖丹吐出。
这回被夏公主和老头儿一齐按住了:“你要赶在他之前出事吗?你想让他一醒来就面对你重伤甚至濒死的情况吗?”
一般妖兽没了妖丹,重伤之下变成普通动物,寿命也会大大缩短。饕餮却是不同,这只上古混沌之气凝成的妖兽,本没有实质的妖丹,此时是看肖衍情况危急,将浑身的灵力生生压缩出一颗“妖丹”来,几乎可以起死人,r_ou_白骨。
但这东西一交出去,他自己会如何,却是谁也无法预测的。
饕餮也被肖衍几乎断了的气息弄疯了:“难道我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吗?!”
“你等一下,再稍等一下,若是到了最紧急的关头,如何选择是你的事,我不会阻拦。”夏公主浑身的力道在饕餮面前几乎不堪一击,死死咬着牙,“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不到最后一刻,别用这种拼命的法子好不好?!”
老头儿则在肖衍耳边一遍一遍地喊:“肖衍,功法……运起功法……再难也要想尽办法运功,好不好?”
夏公主灵光一闪,对饕餮喊:“你来!你对着肖衍说啊!你们双修已久,你一定可以唤动他的!”
饕餮浑身都在颤抖,呆了片刻才听清夏公主的话,嘴唇动了动,凑到肖衍耳畔,声音也在发抖:“肖衍,你能听到吗?跟我一起运功好不好?不要真的睡过去,来,跟着我,我的妖力在这里,你的气海处,我现在要往上走,你跟着一起好不好……来,跟我一起……听着,你要是一直没动静,真把我吓到了,我就把妖丹往你口里一吐,看你醒来后要不要哭……”
“你能听到的是吗?坚持一下啊……你都从另一个世界那么神奇地来到这里了,为什么不能再创造一个奇迹呢?”
“我用了不知多少年,才等来一个你,你不能就这么抛下我的,你也舍不得的,对不对?就算为了我,你动一动好不好……”
“肖衍……肖衍……”
饕餮手上的妖力疯狂地往肖衍体内输,说的话一开始还有条理,后来几乎语无伦次起来,嘴唇只是机械地开合。
钟山玉的光一阵亮过一阵,这灵光对所有的生灵都大有裨益,此时在饕餮眼中却不啻催命符。他几次差点忍不住想把妖丹给了肖衍,又几次凶x_ing上来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戒,眼底暗红一片,杀意越来越浓。
属于暴戾的浊气那一部分逐渐暴涨,所有的人和妖兽都惊骇无比,觉得他下一刻便会毁天灭地。
事实上,饕餮心中也的确被“破坏”之类的念头占满了,觉得就算最后要死在一起,也绝不能便宜了罪魁祸首。他倏然站起,拨开惊慌失措想要阻拦的人群,机械地向灵光汇聚的地方奔去。
其他人纷纷追来,他蓦地回头,眼中是滔天的杀意:“再敢跟着我,我……”
话未说完,忽然停住了。近乎狂喜地低下头,只见抱着的小白狐微微抽搐了一下,接着,肖衍体内暴虐无比的妖力,开始极其艰难地想要跟上他的节奏。
所有的绝望、愤怒、狠厉瞬间褪去,饕餮颤抖着摸了小白狐的耳朵一下,将他捧到嘴边,在那血污一片的毛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两颗大大的水滴无声无息地砸了下来,晕开一团血迹。
在遇到肖衍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情绪会为一个人的一点小小的动作,而如此大起大落。前一秒恨不能毁天灭地,下一面又恨不能跪下感谢上苍。
夏公主和智老小心地上来时,一人一狐已盘坐在地上,运起了双修功法。
钟山玉一次次地想要出去,妖丹一次次地想要回归原位。肖衍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这凌迟般的疼痛几乎有种没完没了的架势,若不是饕餮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恐怕早已坚持不下去。
他其实听不大清楚饕餮在说什么,只是听着那声音,忽然就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他也不知道别的法子,只能顶着这撕裂般的疼痛,运行自己唯一会的功法,试图减轻一点身上的难受。
倒是误打误撞,与老头儿的要求正合在了一起。
女子国的人,一臂国三身国的人,北山的妖兽,中山的妖兽,小山神们,围成了一圈又一圈,紧紧地护着两人。小石头看看肖衍又看看饕餮,回身跟其他山神商量了一点什么,其他灵体点点头。
一道柔和的光芒自山神那边亮起,又笼罩到了正中的两人身上。
饕餮的眉心松了两分,肖衍七窍不断流出的鲜血似乎也缓了缓。
心浮气躁在旁边不停打转的老头儿一愣,看向专心致志仰着头的小山神们,忽然眼睛一亮。
此时饕餮和肖衍的状态很复杂,几乎接受不了任何外来的灵气,夏公主拿上来一堆灵石也起不了分毫作用。然而山神之灵不同,这本质上是一种愿力,柔和无比,无孔不入,而且再温和不过。
“……所有人和妖兽,我们别干看着了,都起来,我们用尽全力,来跳一场娱神舞吧。”
莽莽群山中,钟山玉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而另一道白色的光芒,则毫无阻碍地护住了其中的一人一狐,一名白发苍苍的黑瘦老头儿,带着满山的男男女女,飞禽走兽,跳起了一支古老的娱神舞。动作并不好看,第一次这么做的人和妖兽都有些笨拙,却全都非常努力,这一举手一抬足间,便忽然就有了某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钟山玉与妖丹各占一边,谁也不愿妥协,不知过了多久,竟然缓缓分离了开来。肖衍猛地张口,一枚五色灵玉在他唇齿间一晃,倏然离开。而妖丹终于挣脱束缚,缓缓游归丹田。
妖丹回归的刹那,所有游离的妖力瞬间回归,娱神产生的巨大愿力涌入,七窍流着的血瞬间停住,长久被钟山玉压制的血脉畅通无阻,肖衍所有的疼痛消隐无踪,几乎像一场新生。
他睁开眼,就看到饕餮疲惫而激动的脸。自己尾椎处微微有些发痒,第九条尾巴忽然长出,在一片血污中白得格外显眼。
老头儿长出一口气,瑶瑶公主死死捂住嘴巴,夏公主这样的铁娘子也红了眼眶。
鼓的全身几乎化尽了,被众巫堵在了昆仑山下。一时间,时光回溯,仿佛又变成了当初他与葆江对峙在昆仑山下,口角变成了打斗,钦匆匆赶来,温和的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担忧。
而后便是仓皇的出逃,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冰凉无比,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追兵,下一瞬,就会有天神怒目圆睁地落在他们面前。而被封印多年后的今天,又是四面楚歌,追兵满地,曾经热闹无比的昆仑山已经冰封,唯有他依然仓皇地抱着垂死的钦,无处可去。天地之大,竟无一处他们可以容身的地方。
钟山玉呼啸而来,悬停于鼓面前。他微微一笑,伸手便要将其送入钦体内。这个时候,什么在一起之类的也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钦死去。
那么,就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吧。
巫师们飞快地围过来,鼓一拳轰在昆仑山的冰川上,地动山摇。阵法微乱了一下,鼓正要继续钟山玉的事,手却被微微阻止了一下。
钦睁开眼,他吸收了不少钟山玉的灵气,竟然微微有了一丝清明。
鼓眼睛一亮,却见钦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面落泪,一面冲他摇头,艰难地做了一个口型,鼓分辨出来,那是:不要一错再错。
那只挡着他的手力道很轻,鼓手上的钟山玉却再也落不下去了。他崩溃般地一松手,钟山玉随着碎裂崩塌的冰雪一齐落下,然后死死地抱住了恢复神智的钦,喉间嘶哑又响亮地哽咽了一声。
钦的手无力地拍了拍鼓的残躯:“你总是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