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宗明沈默著,只一刻好像身体全力气都没了,他放下了谭少坐到旁边椅子上,拿出烟站到了另一旁静静地抽著,抽到半根,踩了熄,回到谭少的身边,蹲在他面前,把谭少先前的鞋带拆了又重系了一遍。
谭少伸出手,摸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泪,在范宗明头上亲吻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看著灯柱上面的路灯。
他哥想知道他怎麽想的?那就说给他听吧……可是,说出来又如何?自己都不愿意再回想起来,非得逼著他去想,他想让自己再哭,那就哭给他看吧。
怎麽样,他都是要给他们再一次机会的,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如果必须再提起,他要自己这麽做,那自己就做给他看一下吧。
反正,有些事也是麻木了的,拿出来让他看下又如何?
至於那些不能说的,自己也不会让他知道的。
谭少半夜心悸惊醒了过来,他以为他是在战地,伸手就往老位置去拿枪,手到了半途才想起这是在家里。
他慢慢回过头,范宗明已经醒来,浅色的光线里,他哥的脸显得静默得接近死灰。
谭少自嘲地笑了笑,以为自己不在意,可一回忆过往就被打回原形,骨子里他其实已与范宗明疏离,不再信任他能保护自己,这已经是这一个月的第三次了,更不用提前面的几次雷同的举动。
他下意识就想搪塞,但一看范宗明冷硬的脸,只能勉强地笑了一下,叫了一声,“哥。”然後缩回了去,躺在了枕头上。
范宗明也跟著躺下。
良久,他们都没有说话。
夜很静,他们的卧室壁角有盏淡色的浅白小灯亮著,照著打开的窗户落地的白纱被风轻舞的模样,不知怎麽的,那轻轻扬扬的弧度竟透著几分寂寥出来。
看得久了,谭少眨了眨眼,还是不知道要说什麽才好。
又一会,范宗明开了口,问:“睡不著了?”
“嗯。”谭少应了声,想了想,转过了身面对著他哥。
范宗明看著他,伸出了手抱著他。
他叫著谭少,“恋知?”
“嗯?”
“好受了点没有?”
谭少笑,把头埋在范宗明胸前却敛了所有笑意,“你知道伤害你,我并不会好受。”
“我知道。”范宗明把他抱到身上,淡淡地说:“你只要知道,你受的任何一点疼痛我都记在骨子里,你记得的不记得的我都替你记著,你只要想想这,就知道哥有多疼你。”
“嗯。”谭少应了,他怎麽会不知道,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才放不开。
他们之间,牵绊少一点都成不了现在这局面。
这麽大的网,都是用他们之间的感情编织而成的,感情只少一分都会有漏洞……谭少想,就是因为自己把范宗明当成了自己的全部,所以,爱有多深,那些伴随而来的见不到他,一个人的时光的孤苦也就有多忘不掉,那麽卑微的自己,看一眼都当十年来用……每夜想起疼著宠著他的那个男人时,一个人的自己其实惶恐得连只山鹰多叫一声都会在床上惊跳而起,无数个夜里,因想念他而受著锥心的相思之痛,一夜一夜的,他熬了过来,熬到了已经不求不要的地步才得到了平静。
而那些时光也真过去了……他们的现在,其实挺好了。
谭少再次告知著自己,要学会释然,才能不缚住自己。
想著,在范宗明的怀里,他不禁又苦笑了起来。
骗谁呢?正是因为爱得太深,才会伤得连骨子都害怕了。
这份怯懦已经定型了,外表看起来没事,但一碰及伤处,就会下意识地哆嗦著逃避……只好把它安放在不打眼的地方,假装忘却。
要是真能忘,那倒好,证明爱也没那麽浓烈了,终於也淡了。
可他哥啊……现在倒有点过於贪心了,非得再提过去,又何必呢,自己怎麽样都是爱他的,他就算把自己的疼痛当成他自己的,这也抹杀不了过去。
爱这个事,爱了就爱了,卑微了也就卑微了……而不信任也就是不信任了,要真还跟以前一模一样,真当人心是塑料做的,怎麽摔揉都不变型?
范宗明刚上车,秘书就又送来了急件让他签字。
他签完,打开了档案,里面一叠谭恋知的国外资料,他习惯x_ing地先把照片拿出来一张张仔细看了,有些别人不可能注意的地方他都用了放大镜去看。
如果照片里原人左手放低了大麽指弯著向内,那就是证明旧疾复发了;如果嘴角的笑容勾得太高而眼里没有笑容证明那时候他心情很差;如果冷著脸什麽表情也没有证明他烦燥著需要发泄;如果他似笑非笑,那就说明,他心里又在算计什麽了。
范宗明知道照片里面的那个人的任何一个姿势表达出来的意思……知道他也在躲避著镜头,就算不知道暗地里有什麽但也对著每个拍向他正面的镜头方向警戒著,谭恋知对於凶险的认知有著绝对敏感x_ing的直觉。
看完照片,旁边副将伸过身来问:“这次如何?”
范宗明沈吟了一下,说:“这根线他已经理顺,先盯著。”
副将说了声,“好的。”
范宗明看完照片,心情很差,他交握著双手忍耐了一下,才平静地对副将说,“这次你跟他们见面,就说我有事就不出席了。”
副将点头应了声“是”之後,在路半中,上了另一台车。
车直接进了永宁,范宗明下了车,去卧室换了便装,进门时刘达告诉他谭少在晒太阳,正睡著,他一换好衣服就去了院子,人果然在睡,因仰躺著嘴巴有点无意识地微翘著。
范宗明完全不发出一点气息蹲下身,把他的裤管提了上来,果然,仔细一看,右脚上面有个小印子,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那是被蛇咬的。
第三张照片上的他的脚底下踩著一条蛇,不细看根本不可能发觉,这事,报告里没有,连情报员也没看出来……他的孩子不著声色处理危险的手段果真不同凡响了。
范宗明放下裤管,看了眼平静睡著的人,转过头,忍不住又想抽烟了。
谭少睁开眼,天空白白的,有几许显得蓝色的云……他其实有些想不明白,怎麽就不白白的云蓝蓝的天呢?一切都癫倒了。
他转过眼,那一头,范宗明在抽烟呢。
他长著声音叫著,“哥……”那长长的声音,就像他们年少时,那一堆人驻扎在一起居住著一样,只一声,他们就知道叫他的那个人是准。
那麽传长的声音,听到范宗明耳朵里,只一声,他就回过了神,转过脸,看到了他梦中的人。
可惜,那人不是小孩了,是大人。
大得笑容不见真切,什麽意味也看不出。
“腿难受?”范宗明看著谭少。
谭少皱了下眉,叫了一声,“哥……”他真是懒得管些小琐事了,难受不难受,真有那麽重要?他这些年受的哪桩,任何一个普通人比得上?他不装崇高,也不稀罕装,就是觉得他哥的态度真要不得,他选择了这,注定就是桀途,心疼不心疼,有时都是讽刺。
“不难受了?”范宗明还要那麽的矫情。
谭少无奈,趴下身,赖在了他身,无奈地叫著:“哥。”其实,谁辜负了谁呢?谁又对不起谁?都是一场笑话,既然他们选择了,是好不坏,谁也怪不得谁。
范宗明一直都没说话,他一直背著谭少去了屋里,只是到了床上时说,“小知,哥带你去江南。”
江南,江南那是什麽地?绿Cao遍地……飞絮遍飞……谭少记得他年轻时在监狱看过他爸,他爸说他的母亲,说那是个柔软又坚强的女人,就像江南溪边的小花,万千江水都被推毁了,那小花还护著它泥土下的江南呢。
只是,当小花没了,它的恩主也忘记她时……什麽都没有了,它还在原地,可能,它的子孙还记得她。
谭少年轻时,探他那陌生父亲的监後对范宗明说:“哥,我希望我是那江南的花朵下面的小花……”
那时候,范宗明懂,也不懂。
他懂了,把谭少当他一辈子护卫的孩子看;不懂,看似守卫住了,却丢了灵魂。
谭少知道,他哥懂,也不懂。
所以,他问张健:“你说,当年,我要是一个人远走,今日这些就不必要再发生了?”那些苦痛挣扎当初要是不贪求,今日自就不会理会了?
张健在那头说:“你,是怎麽想的?”
“我爱他……”谭恋知叹气一句,又叹气了一句,“是我放不开他。”他承认自己的错误,要是放得开,当初一刀一枪就了结了自己,哪会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