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霖!”白骑士警告似的叫了声。
但他置若罔闻,走完了通往神坛的最后几级台阶,来到棺前,低头看去——
白源躺在棺底,两臂交叉放在胸前,双眼紧闭,睫毛上结了层细茸茸的霜花,皮肤透着一种冰冷败坏的青白,那是死亡的颜色。
卫霖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指尖即将触到时,手腕被人猛地攥住——骑士那张与白源毫无二致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疑虑与紧张,连眉头皱起的弧度都酷似着,与棺内的人两相映衬,如同镜子的里面和外面。
“别碰!”棺外的人说,“这不对劲。”
不对劲的是你,卫霖木然地挣出了手腕,他是白源——我的白源。而你,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
锢灵之书在他怀中不断发热:救他……还来得及……把我放在他胸口……然后亲手打开……
卫霖掏出书,扯掉包裹在外的布料,双手郑重地端着,将整个上半身都向棺内探去——
白骑士出言阻拦未果,不得已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后弯,随即揪住衣领猛地向后掼倒,将他压制在地板上。
锢灵之书脱手而出,掉落在身侧不远处。卫霖如濒临绝境的困兽般剧烈挣扎起来,用肘尖与膝盖攻击着压在身上的男人,极力去够那本触手可及的书。
白骑士将掌心覆盖上卫霖的前额,低喝道:“净化!”青金色的光纹从他掌下浮现,烙在对方的皮肤上,迅速被吸收。
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卫霖依然手脚并用地反抗着,力道大得惊人,即使他身穿鳞甲,也尝到了关节与要害部位被毫不留情袭击的疼痛。白骑士咬牙,双手灵活地结了个圣印,再次喝道:“驱魔!”往卫霖的心脏位置一推。
被压制者爆出了一声愤怒的咒骂,脱空的手拔出了电流缭绕的匕首。白骑士无计可施,只能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腕,死死摁在地上。
锢灵之书的封面啪地打开,纸张急切地哗哗翻动着,古混灵文字和诡异复杂的图案在纸页间不断变幻,仿佛密密麻麻的灵魂在齐声尖叫——跟我读!跟我读!
咒语在卫霖的脑中闪动,如惊飞的夜鹊盘旋于夜空。他张了张嘴,声带与舌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cao控着,晦涩的发音脱口而出——
白骑士情急之下,不假思索地堵住了他唇舌——用自己唯一空余的嘴。然后动用了一个无须念诵真言就能施展的技能:
【奉献(借由肢体接触发动):将自身的神赐恩泽灌入队友体内,移除所有负面效果,并激活“不屈意志”状态,在短时间内对一切精神攻击免疫。冷却时间12小时。】
这个技能同样是瞬发,可双方的唇舌却没有一触即分,x_ing质在气息交融中慢慢变味,最后竟成了一个狂野热烈的、难舍难分的长吻。
匕首从指间落地,卫霖的手揽住了骑士的脖颈,任由对方冰凉坚硬的护甲用力抵着自己的胸膛,禁不住心神震颤——白源!错不了,这股熟悉的气息,无需用言语分辨,它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身体用每个细胞去牢记,把久别重逢变成与生俱来。
他现在毫无悬念地确定,白骑士就是白源。
——那么棺材里的人是谁?
卫霖的头脑冷静下来,先前裹挟着精神的黑雾逐渐散去,那张缠绕住他的黏腻蛛网被撕成粉碎。
白源为什么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是他的意识因为某种意外迷失其中,真把自己当成了“绝对领域”里的一个NPC,还是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隐情?
卫霖的双手从骑士的后颈往前抚摸,捧住对方的脸颊,气喘吁吁地离开了一点儿。
白骑士睁眼,仿佛从荒唐、离奇又甜美的梦境陡然脱离,脸上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惶惑与羞惭。
——他干了什么?
他强吻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还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刚开始的那半秒钟,还可以自我安慰是情势所迫,后面的整整两分钟呢?难道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是技能持续时间吗?!
这究竟是着了魔,还是他一直隐藏着邪恶本x_ing,竟如此轻易践踏对方毫无戒心的信任和感激!谦逊、荣誉、怜悯、诚实、公正……他把所有的骑士美德都狠狠亵渎了一遍!
简直罪孽深重!
白骑士翻身坐起,用一只苍劲有力、指节修长的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卫霖满怀喜悦地凑过去,使劲扒开他的手:“怎么,害羞啦,又不是第一次亲。”
白骑士握紧了拳头,颧骨部位涌起愧疚难当的潮红,眼神不敢接触对方,只能绝望地盯着地板上的石头纹路。“不,这是第一次……”他几乎没有任何力气为自己辩白,说话尾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之前并没有趁你昏迷时……”
卫霖要在心底笑抽过去——几时见白源如此正直克己,奇景啊奇景!不好好欣赏到过瘾,简直辜负了上天鬼使神差的安排。于是他摆出一副忍辱负重、无怨无悔的圣母受害者的嘴脸,摇头道:“没关系,你救了我的命,本来怎么报答你都是应该的。但我毕竟有情人了,虽然失踪不见,不能对不起他……但也不能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啊!我真是太矛盾、太卑劣了!”
这下白骑士更是羞愧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第97章 毁灭术士
卫霖打算慢慢品尝这种美妙的滋味, 于是暂时放过了自罪不已的圣骑士, 起身再去看那口黑棺中的人。
这次他清晰地看到,棺内是一具穿白色长袍的长发少女尸体, 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拳头紧握, 其中一根手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银色指环。尸体似乎在低温魔法中保存了许多年, 皮肤白得像蜡, 散发着寂灭与腐朽的冷意,但依然能看出生前的玲珑窈窕。
尸体戴着一张向日葵形状的褐色面具, 质地与黑袍术士们用的差不多。
卫霖好奇心起, 抽了根花枝, 挑开面具。
面具下面的脸拥有雕像的颜色和纹路——卫霖赫然发现,少女的整个头颅都是岩石雕刻的,眉目宛然逼真,长而卷的金色发套也像是由真发编织而成。
尸体没有脑袋。
——这是游戏设定的修道院故事中, 那个遭爱人背叛斩首的少女吗?卫霖记得她的名字叫“阿德莱德”。
算起来, 她已经死了两百年。
而锢灵之书影响着他的思维, 把棺中人看成白源,蛊惑他打开书放在尸体胸口,又是想做什么?卫霖望向地面上摊开着的没了动静的古书,防备之意更深。
就在此刻,教堂的雕花大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很好,人都已到齐。”空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 “祭品、祭灵、容器,一个不少,好极了。”
声音在空旷而封闭的教堂内回旋,余音混响,分辨不清发出的方位。
“毁灭术士·加摩尔!”白骑士如临大敌地跃身而起,拔出长剑,指向半空。
“错了,现在已经是毁灭魔导师·加摩尔——很快,就会成为毁灭之神·加摩尔!而你们,将成为我神座下的基石,为此而感到荣幸吧,卑微的凡人。”那声音骤然提高,带着魔导师特有的威压和精神冲击,如同海潮层层叠叠地席卷而来,要将面前的敌人像鱼一样拍打在礁石上。
白骑士的身躯微微一晃后,岿然挺立,而卫霖身上的“不屈意志”的状态依然存在,不过时限只剩下七分多钟。
“——黑山老妖·加摩尔。”卫霖仗着(靠接吻得来的)护身符,嘲讽模式大开,“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时刻担心两腿一蹬去见阎王,于是病急乱投医,喝符水、跳大神、请个假和尚来念经,听说用小女孩的初潮炼药能延年益寿,就去扒拉隔壁家的窗户,被人从村头骂到村尾,还执迷不悟,干脆跑去强抢小姑娘回来搞啥神神鬼鬼的仪式,被村里人合着揍出屎——呵呵,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你跟那些个无知贪婪怕死的愚昧老村夫有啥区别哟。对了,鉴于你和你的手下,以及你们捣腾出的恶灵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有句话送你当回礼——卧槽你妈了个比,快点死去投胎吧!”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一口气不带喘的。末了还竖起中指,凸了个帅气的造型。
白骑士愣住了。
他接触过各个阶层的人,王室、贵族、领主、其他的骑士,以及平民和战俘,但还没听那个人能把如此粗野的话说得理直气壮、滔滔不绝——前者们时刻在意自己的言谈是否花团锦簇、举止是否优雅得体,稍微有点失礼之处,就被诟病为“下等行径”;而后者们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唯独这个卫霖,利落得直截了当,粗鲁得恣肆张扬。
不过,骂得还真是痛快,虽然有些词不解其意,但不妨碍整体理解。白骑士忍不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
教堂中短短几秒的死寂后,骤然响起炸雷般的一声暴喝:“放肆——”
空中黑色旋涡转动,显出一个身披荆棘魂火黑袍的老人,长袍下摆与灰白的头发无风自动,手上的魔杖光芒明灭,似乎已愤怒到至极。
“缩头乌龟终于忍不住探头啦。”卫霖笑嘻嘻地说。
“鬼影缠身!”加摩尔杖尖一指地面上的锢灵之书,书页顿时再次哗啦啦地翻动起来,无数黑色红色的光点升腾而起,化作影影绰绰、尖牙利爪的幽灵,尖啸着向卫霖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