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昭一惊,刚要上前,就看着渡闻脚下出现了几点刺目的红色。
他一愣,抬起头,小神棍脸色苍白一笑,彻底昏了过去。
越沧稳稳撑住,将他抱了起来,唇紧紧抿着,脸色骤然间沉到了极致。
……
城主府,西边小楼。
这里是渡闻从前住的地方,他走后没人来过,但老管事总会遣人去清扫。
屋子里烟雾沉沉,四处都是苦涩的药味。
渡闻静静躺在床榻上,还没醒,面上唇色白的像纸一般,越沧沉默坐在边上看着他,眼里情绪缠绕在一起,又深又沉。
祁昭从认识渡闻的第一日,小神棍就是眉目张扬爱笑的,娃娃脸本就讨喜,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人看着心都软了,但就是这样的人,现在闭着眼睛昏在榻上,看上去脆弱又苍白。
祁昭想起他去年时的那场风寒,之前他信了,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不久,药煎好了,温故端过来递给越沧,越沧接过,手指轻轻在渡闻面容上抚了抚,而后细致将他扶起,喂药。
渡闻还昏着,没办法吞咽,连着两三勺都流了出来,屋子里的几人都是有道侣的,见状默默背过身,没了人看着,越沧垂眼将药喝了一口,轻轻覆上了渡闻的唇。
一刻钟后,药终于尽了。
越沧把药碗放到一边,抹去渡闻唇角沾着的药汁,没说话。
祁昭看了看他,轻声问:“越沧,他究竟是怎么了?”
越沧细细看了渡闻良久,才低声开了口:“……命里劫数,逃不过的。”
他话音落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众人回头,大长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边,神色复杂,脚下是已经摔成碎片的蜜饯碟子。
片刻,大长老回神,步子艰涩走了过来,垂头看着床榻上昏睡着人,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他。”
越沧淡淡道:“这是他的劫,怪不得任何人。”
大长老面上更愧疚,摇摇头,整个人突然间仿佛苍老了十岁,温故看着他:“长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越沧手指顿了顿,大长老先是看向他,见后者垂眼默认后,沙哑着声音开了口:“都是孽啊……”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渡闻还不是这个姓氏,而是姓燕,朔方城天赋最高的小公子,笑起来特可人疼。
老城主最喜欢他,自他五岁起便逐步要将他培养成继承人,但朔方城有条禁令,占卦必须心无尘埃,情字最扰心,继任城主的人万不可动心。
因着这事,老城主明里暗里隔去了他和姑娘家接触,以为如此便可万事无忧,不曾想出了越沧这一变数。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动心是理所当然的事,老城主在世的时候还瞒着,等到老城主过世,也就是八年前,一封信被递到了长老府,便再也瞒不住了。
长老府震怒,觉着渡闻辜负了老城主的期望和朔方城的责任,他们不能拿渡闻如何,便将他关入勾陈塔最外层,又着手将越沧驱出城。
渡闻着急却出不去,最后被逼狠了,咬牙进了勾陈塔试炼结界,还是少年年岁,哪里经得住其中诡谲,强撑着在当日傍晚浑身狼狈出了塔,固执将越沧留下,长老府无奈,紧接着发现渡闻在勾陈塔里沾上咒术,命里多了劫数。
生死劫,劫数来临之前会有血症,直到最后时候。
万事说因果,渡闻的劫和咒明面上是为越沧,其实是因长老府而起。
而渡闻和越沧知道劫数后沉默了一晚,隔日,长老府再过去,发现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勾陈令早已认主,也跟了去。
三日后,大公子燕回继位,再后来一过许多年,从前惊才绝艳的小公子,便渐渐被人淡忘了。
“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对不起他。”
大长老眼眶红了,“他如今成这样,想来是劫数到了,生死劫,过则生,不过则死,命里难避,我就怕……”
之后的话太晦气,他没说,颤颤巍巍抹眼角。
祁昭心沉的很,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沉默着偏头看向床榻,小神棍还在睡着,呼吸很轻,胸口起伏的弧度也很弱。
背后几人也随着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众人眼神太过沉,沉到刺人,半刻种后,床榻上昏睡着的人突然轻轻咳了一声,越沧一震,猛地握紧他的手。
渡闻睫毛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第94章 第94次不正经
越沧是最先注意到小神棍醒来的。
他忍不住将渡闻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醒了。”
小神棍茫然了一瞬, 迷迷糊糊环视一圈后终于恢复清醒, 点头:“我,咳。”
嗓音沙哑, 说话都有些艰难, 越沧扶他坐起来靠在床头,祁昭急忙倒了杯水递过去, 越沧接过来小心喂给渡闻,小神棍喝了几口,等到嗓子没那么干涩,眼睛弯成月牙儿的弧度:“我没事,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众人沉默看着他。
小神棍又一笑,将目光停在了站在众人背后的大长老身上:“大爷爷, 您怎么了?”
大长老眼眶还红着,看着他笑,眼睛忍不住s-hi润起来。
他狼狈的擦了擦眼眶, 也笑:“没什么, 就是你回来了,我高兴,高兴……”
渡闻笑着:“这不是好事么,不用红眼睛,祁昭昭, 你们也真是,让老人家这么累着像话么,快送爷爷回去休息吧。”
他话说的软, 但言下之意却算是在赶人,大长老听的说来,手突然就颓然垂了下去,嘴唇颤了数次,那句到了喉咙间的‘你是不是还在怨我们’到底是没出口,勉强说了声你也好好歇着,仓皇出了门。
他走后,屋子里便没了说话的人,都只静静渡闻,渡闻垂眼避开他们的目光,许久,再次出了声:“你们也先出去一下可以么,我有话想对祁昭说。”
越沧手指一顿,什么都没说,将被子给他掖了掖,起身走了出去,谢慎偏头看祁昭,见祁昭对他点头后,也和秦戮几人随着出门,顺带着将门掩上了。
屋子里重新归于沉寂。
祁昭上前一步,在床榻边上坐下:“你怎么回来了?”
小神棍低着头,良久,才低声开了口:“……知道你要来朔方城时,我为你占了卦,却什么都没占到,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劫数到了。”
祁昭心头一跳,他知道,占卦占不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卦与渡闻本身有关。
“……我是不是害了你?”
“怎么会?”渡闻笑了,“一切都是定数,迟早的事罢了……当时我也是糊涂了,以为你只要不去朔方城,我便能逃过一劫,但我却忘了,我的身子从去年冬天时便开始垮了,逃不开的。”
渡闻想起了他从前看到了卷轴,卷轴上渡闻没了双眼,气息微弱躺在血泊里,越沧半跪在他身前,胸口被一柄长剑穿心而过。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劫数?
见祁昭双目无神,渡闻以为他还是想不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安抚道:“其实也好,比起之前总是提心吊胆或者,劫数到了也好,过了是欢喜,不过也是解脱。不过我离开了八年,如今突然回来难免有些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三位爷爷。”
“你恨他们?”
“我也不知道。”小神棍摇头,目光茫然,“说恨,他们除了那件事,对我极好,其实我没立场怨恨他们,但说不恨……祁昭,我没办法,若不是当年长老府那般作为,我不必过得这么狼狈。”
渡闻垂眼:“他们把我一生给毁了。”
祁昭沉默半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就好,我都是向着你的。”
“好。”渡闻眯眼笑起来,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其实我想和你说一些这次燕回陨落的事……我怀疑他根本没死。”
燕回是渡闻的兄长,小神棍重情,按理说不会这么淡漠的说他,祁昭一听就知道这背后还有事:“嗯?”
“他这人自小城府深,心思也重,当年写信告知长老府我与越沧在一起的人就是他,其实有件事我没给长老说过,那时从勾陈塔出来,我虽然筋疲力尽,但根本没中咒术,是他在外面等着,逼我将勾陈令给他,我不愿,他便把我推到了暗坑下,之后我便有了生死劫。”
“……”
“你知道我当年心情么,父亲离世,敬重的爷爷逼我,我唯一的血亲也想置我于死地,也是心灰意冷,就和越沧一起去了荒芜之城,我走后燕回继位,但他没有勾陈令,根本撑不起城池结界供养,再加着占卦一事和那日不夜说的话——”
渡闻顿了顿,再次开口:“祁昭昭,我猜他其实是假死,为的是骗我现身夺走勾陈令,顺便将我彻底除去……你信我么?”
祁昭突然想到了那日跟在辛夷身后的人,难不成那就是燕回?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抬头看了看渡闻的眼睛,呼吸一窒,下意识问:“渡闻,你的眼睛,是不是和勾陈令有关?”
这下子惊讶的人变成了渡闻,小神棍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其实占卦之人,本质里靠的还是眼睛,目观万物,方可观天道,我是勾陈神木血脉,但血脉本源不在识海,而在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