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笠初对着空气讽刺地撇了撇嘴角。
对不起什么呢?
言晏这人嘴里向来说不出什么正经话,一张嘴能吹得天花乱坠,撩闲耍花腔都是信手拈来无师自通,却从来不知道如何好好地做完一个承诺。
在那些身负心伤的r.ìr.ì夜夜里,言晏总会断断续续地感慨,时光可贵,是因为时光从不重来,他说自己曾经在家里的书房找到过一本书,书本的扉页留着洞察的空白,只在纸张的最中间印着短短的一句话。
——如果时光得以回溯,你想拥有怎样的未来?
他那时像是不以为意地,从容地朝于笠初看过来,对着于笠初说,他不得不去相信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切真的能够变得不一样吗?人行在岔路,无论做出千百次选择,总是执拗地企图往同一条路去寻找一个不一样的可能,但现实总是殊途同归的,人希望不断推翻先前自己造成的不圆满,却不知道生而为人的本身就是不圆满的。
于笠初听着只是淡笑,说这听起来还真是绝望又遗憾。
言晏后来又信誓旦旦地轻声说,消沉终有一r.ì会走向尽头,他会寻着来时路,去打开一个全新的局面,他希望于笠初能够等他。
可如今尘归尘土归土,离开的人无知无觉,留下的人却仍然艰难残喘,整个人像浸在一场持续的低热里,好不了的咳化成沉疴顽疾,可他讳疾忌医,最后行到退无可退,药石罔极。
他突然绝望地发现,自己就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他。
于笠初踩着雨声的鼓点恍恍惚惚地一路走着,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睁着眼泪流满面,雨点打在脸上,早已分不清满脸的雨水还是泪花。
于笠初最终有些脱力地坐在了一旁的高沿花坛上,身子已经被雨水浸了个遍,他就这样垂着头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低着头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皮鞋,他这才猛地一抬头,却看见祁闻正打着伞站在他的面前。
于笠初回过神又低下头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徒劳地期待个什么劲。
祁闻举着伞盖过于笠初的头顶,看着那人不断往下滴水的衣裤,下一秒便皱着眉喃喃地唤道:“笠初…”
于笠初的太yá-ngx_u_e剧烈地跳了跳,感叹这人是真的不会看人眼色,他先前在医院的小长亭和祁闻摊牌后,这人后来又来找了他一次,却被于笠初给无视了,如今这人居然还不知收敛地得寸进尺,这会叫他的名字干脆连姓都给省了。
于笠初没有抬头,只是憋着劲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笠初,你这样不行,会感冒的…”祁闻压根没管于笠初的态度,说完这句就伸了手想要去拉对方,手伸到一半却被于笠初打到了一旁,下一秒对方便站起了身,忍着火气对他喝道:“我让你滚!”
而那位先前在于笠初面前一直表现得唯唯诺诺的男人,突然间收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他吊起眉眼,狠狠地瞪向于笠初,那眼神直向看着自己上辈子的仇人,恨不得用眼刀将于笠初生吞活剐。
于笠初就这样看着祁闻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在此刻才恍然间意识到,他怎么会忘了这个男人曾经在大学的毕业晚会筹备时期是如何极尽能事地找茬唱反调,他这段时间因着不曾把对方放在眼里,竟然会差点以为面前这人是个好对付的善茬。
“他已经死了,于笠初,那个男的已经死了!你现在这样是要做什么?你要跟着他去殉情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离了他你还活不成了?他到底有哪里好,我现在正站在你面前,我还活着,你就不能正眼看看我吗?”
然而于笠初听完却笑了,感叹这人果然还是蠢的,刷存在感也不会选个好时机。
“言晏一个死人,能比活着的人还要重要吗?”
于笠初此时却抬头看向他,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十足的神经病,眼仁连带着眼白都好似充满了不屑和奚落。这种眼神让祁闻突然之间好似被踩中了尾巴,下一秒就开始口不择言地跳脚道:“我雇的人都说了,有个孩子因为他自杀了,就他这样的人,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靠自己一个人去救那个女人?我就抓着他说了一句,他居然就跟失了魂一样,结果你看,他不可就这样死了吗?”
祁闻话落后,尚来不及为自己戳中对方的软肋而表现出沾沾自喜,那先前一直对他表现出不买账的男人听完却突然猛地起身,伸手攥着他的领子就拽着他踉跄往前一歪,手劲大得让祁闻有一瞬间的错觉——如果这双手此时抓着的是他的喉咙,那他大概现在已经没气进去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于笠初攥着祁闻的衣领下了死手,此刻仍在不断收紧,手背连带着窜起了一片青筋,他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祁闻喃喃自语道,“你那天见过他…”接着又暴起对着祁闻吼道,“你对他都说了些什么!”
“你雇人调查我们,安的是什么心?”
祁闻此刻被于笠初掐着衣领已经有些濒临窒息,正在他觉得自己就要背过去时,于笠初却突然松手后退了一步,大片的空气瞬间从释放的喉管里争先恐后地涌进去,他此刻惊魂未定地大口喘了几口气,又因为喘得太急被口水一呛又剧烈地呛咳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得以平复停了下来。
他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向于笠初,此刻的眼里已经带上了几丝恐惧:“我…我没和他说什么,只是让他没能耐不要揽那些瓷器活,他自己都没拎清自己的斤两,就想要去救别人,那孩子就是因为他多管闲事才会自杀的不是吗?我…我是在劝他尽早停手,我是为他好!”
于笠初此刻却没有再做出任何的反应,人的怒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后,看起来便像无悲无喜又无坚不摧。
他在原地定着站了一会,接着抬眸凉凉地扫了祁闻一眼,似乎是怒极反笑,咧着嘴角对着祁闻说道:“你这么愿意对我说教,所以言晏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我不选你就是缺心眼又暴殄天物,是这个意思吗?”
他说完却没等祁闻回答就沉下了脸,并不夸张的表情却让人感到战栗:“我告诉你姓祁的,”这是于笠初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盯着祁闻,眼神里却并无丝毫温情,有的只是绝对凛然的杀意。
“你活着也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
他松了一只手,用力地戳向自己的胸膛。
“他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旁人没有资格置喙,谁敢说他一句不好,我就跟他拼命!你如果还记着对我有感情,以后最好都离我远远的,我这辈子耐心有限,不想为不相干的人收敛我的戾气,你要是想尝尝滋味,大可以来试试。”
于笠初说完这句,便仿佛不愿再分一点眼神给祁闻,他抬手把浸s-hi的头发往脑后一撩,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直到于笠初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祁闻感觉自己的脚都是飘的。
他大概是从这一天才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于笠初并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人。
这个男人的心肠又硬又狠,表面看起来无事劳烦众生看淡,实际心里很有主意,别人的算盘都尽在眼底。
祁闻从第一眼看中,到多年后重拾旧念,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不放弃地想要去掌控这个人,临到最后,却发现反倒是自己一直是小丑作态,可悲可怜。
手中的伞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他仰着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终于把多年的痴心妄想一并抖落,随着雨水不断的冲刷一去不返。
于笠初甩下祁闻后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任凭大脑放空,走到哪算哪,等他回过神时,人已经在一幢老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莫凡的家。
言晏出事后,四个嫌疑人中逃掉的两个转头便去找了莫凡,最后其中一人在三人混乱的缠斗中不慎把莫凡捅了个对穿,莫凡因为失血过多当场人就没了,嫌疑人这次很快落网,又因着故意杀人罪加一等,已经难逃牢狱之灾。
而周红在经历了儿子意外死亡和绑架勒索的双重打击后,从天台被救下后j.īng_神已经失常,现在在j.īng_神病院里接受治疗。
一个家几息之内分崩离析,让人感叹造化弄人的同时,也不知为何反而松了一口气。
于笠初穿着s-hi衣服顺着老旧的水泥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进了水的鞋子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叽咯叽的声响,等他终于走到莫凡家门口,才发现这间屋子的门竟然只是虚掩着却并没有上锁。
莫佞没有来收拾过吗?
于笠初思考的当口已经抬手推开了门。
这间屋子他曾经在门外短暂的瞥见过,是个光线昏暗,藏污纳垢的小空间,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空酒瓶和垃圾,房子总共有两个房间和一个小客厅,剩下的卫生间和厨房在不大的空间里挤挤挨挨地靠着,于笠初打开灯环视了一周,接着推门进了那间看起来比较小的房间,他想着这房间应该是莫羡的,因为里头虽然到处都透着老旧,卫生却还算干净,书和被子也都被理得十分整齐。
于笠初走进房间看了一圈,眼神最终锁定在了一本风格和这个房间的氛围格格不入的牛皮线装本上。
这本本子是常晚送给莫羡的,目的是让他每天用来写r.ì记,好记录下他接受辅导以后的心路历程。
于笠初没怎么思考地就把本子打了开来,里头的纸张已经用了大半,莫羡很听话,真的每天都写了r.ì记,只不过并不会每天都写很多,前期多是一些自卑的反思言论,后期会写一些接受完辅导后自己的心理感悟,里头时不时地还会提起言晏。
于笠初就这样蹲在地上拿着这本本子一页页地翻过,原本看着都是些平常的内容,然而直到十一月开头,也就是他和言晏救下莫羡的那天开始,内容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比如那一天的r.ì记莫羡只写了这样的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