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晏向后躺倒在软沙里,翻着昨天于笠初看的那本散文,突然就着某页缓缓地读出声来,声音格外好听:“'——这大红喜宴上的一坛佳酿,固然欢了宾客,但从晃d_àng的酒液中浮影出的那副景象却令人心惊:一个天生地养的女儿就这么随着锣鼓队伍走过旷野去领取她的未知;那坛酒饮尽了,表示从此她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孤独者,要一片天,得靠自己去挣。'”他一句读罢,转头看向于笠初,“你呢?是追求这辈子一定要娶到爱情,还是会接受相安无事的妥协?”
“一个人对爱情抱有憧憬和热情是正常的,而我很正常——”于笠初双手c-h-ā着兜靠着沙发,放松地耸了耸肩,“但并不狂热,也不会刻意追求。”
言晏就着这话的尾音坐正了身子,显得整个人也认真不少,他抬头看向于笠初,转眼温温一笑,含着某种隐而不宣的意味:“是了,不辜负就好。”谁知这人话落又立马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再次躺倒,这回干脆连腿都翘了起来,抱着书也不知道看得吃不吃力。
于笠初见他没了声,转身便上了台阶去书架那选书,经过料理台时不忘顺了一块曲奇,他在书架间梭巡了半天,最后认命地发觉自己超负荷连轴转了一天的脑子已经塞不下任何的方块字了,便干脆退了出来,站定时正好对上门口那把吉他,不自觉又盯着看起来。
言晏躺了会便起身回了料理台开始动手洗杯子,他并没有抬头,却有些开玩笑地道:“你每次这个点来店里都只有你一个人,这店倒像是单独给你开的似的。”
于笠初没回话,只是依旧看着那把吉他,像是想了一会神才开口道:“从第一次进店我就想说了——”他缓了缓,语气甚至带上了些意味深长,“这把吉他,和我原来用的一把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这次言晏那头却没了声音,于笠初等了半晌才回头:“怎么了?”
言晏顿了顿才续上手上的动作,表情藏得极深:“没什么。”
于笠初见他忙着便没急着说话,等言晏洗完杯子关了水却听见那人道:“要试试吗?虽然蹲这是万年花瓶,音却是保证准的。”
像是就等着这一句,站在吉他旁的于笠初趁着他话音未落已经迅速撤了那堆零碎就把吉他捧了下来。
于笠初眼垂下去,目光顺着指尖从琴头下抚,轻轻一扫,和弦呼出,温温柔柔。
言晏把店内的音乐关了,c-h-ā兜靠在料理台旁,只拿眼专心看着那人。
于笠初实际已经很久没碰过吉他了,好在基本功扎实,顺了顺便找到了感觉。
他弹的是几年前一部动画电影的指弹背景乐,节奏舒缓又明快,恰到好处的泛音让吉他本身过于温柔的音色更加澄然清泠。
言晏听着,是薄荷味儿的。
是秋冬暖yá-ng,是夏时汽水,是ch.unr.ì玫瑰梦。
大抵每把琴所展现出来的情绪都是弹奏者x_ing格的折s_h_è ,言晏回想着几天前于笠初的第一次造访,也是二十八岁的人了,脸上却是一点不显,气质却看得出岁月沉淀的痕迹,或者换句话说,那人就一直不是显山露水的x_ing格。
记忆里他的个子一直很高,肩宽腿长,人虽是一副懒散的做派,背却一直是挺直的,这种身材穿衣服会特别好看。
现在他坐在那里,头发是些微的自然卷,偏分露出一小片额头,发质看起来却很软,yá-ng光在发尾和膨起的碎发间游走,泛起金色的暖光。
于笠初勾弦间抬头正好看向他,嘴角很浅地勾着,是弦板撩拨间自然又不自知的沉溺神色,此刻整个人都显出和软。
他的眼睛很大,却是单眼皮,平常睡不醒似的半睁着反而掩藏了眼睛的张扬,笑起来却是暴露无遗了——言晏也是被骗过的,谁能想到这双眼睛是笑眼呢,下弯的弧度像梢头的银月,笑起来眼下会带出浅浅的卧蚕。
际遇在两人之间空下大片的留白,而这个人却仍像年少时期Cào场旁的柠檬汽水一样,味道少有强烈的倾略x_ing,却让人在长长的年岁里念念又不忘,这是言晏私心的幻想,这世界上独一份的,谁也不会知道。
于笠初弹得高兴,捣鼓了好一会才将吉他放回原处,最后还不忘把零碎件都还原回去,他伸手摸了摸指板上细小的痕迹,回过头道:“毕业后就没怎么弹过了,你这把琴音色不错,哪儿买的?”
言晏c-h-ā着手靠着桌台与他对视,眼神直白,他抬了一只手在脑袋旁边比划了一下,神色透着不得其解:“有没有人说过你记x_ing很差。”
于笠初茫然地“啊?”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言晏把j_iao叠的腿收了起来,重新整理了表情又轻松道:“不是说有把很像的吗,毕业后不怎么弹了,是留在父母家了吗?”
这次却换于笠初不得其解了,他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末了有些迟疑地道:“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似乎毕业后就没再见过…我一直住在外面,偶尔回家才会摸一会琴,家里本身不只一把吉他,大概那把被我爸收起来了,不过最后一次弹那把琴,确实是很久以前了。”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己反而笑了起来,“看来我的记x_ing是不太好。”
言晏却没再说什么,他望着天,顷刻清空了脑内方才柔软的情绪,突然有些悲从中来的绝望。
就这记x_ing,当年的存在感完全白刷,他真怕于笠初隔天再来推开门问他一句你是谁,那这r.ì子真的是没法再往下过了。
第6章
于笠初这天中午接到贺辛急召,让他下午抽空去司法鉴定所帮忙。
于笠初原本打算拖到五点再去,谁知到了下午四点的光景,科室外已经没什么病人了,小齐目前只是实习,坐着录了一天的表格,难得闲了下来,便眼巴巴地转头望于笠初,饥渴的目光宛如一只巨型泰迪:“老大,我晚上有约,今天能提前走吗?”
于笠初正忙着理手上的报告,走过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用报告上手抽:“滚滚滚,反正你在这蹲着也是费氧。”
小齐这下高兴得都没空委屈,诶嘿嘿笑得牙花子直闪,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凑到于笠初面前道:“对了老大,我想起来一事,你高中是不是在N中读的?”
于笠初这才分了一眼给他,开口道:“是啊,怎么了?”
小齐听了立马攥过于笠初的手使劲摇了摇:“老大!咱们居然是校友啊!不过就是级差大了点…”
于笠初饶有兴味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N中的?”
“照片啊,学校贴吧里贴着的,我也就是心血来潮回去那么随便一翻,谁知道当年你们那届文娱表演的汇总贴不知怎么被顶上来了,你也知道N中后来就取消年末文娱表演的传统了,我们这些后进的根本没机会感受…我当时顺手就点进去看了看,有张乐队表演的照片我看吉他手长得眼熟,放大一看,可不就是您么。”
于笠初想起旧事,有些哭笑不得:“是我,当时班里临时组了个节目,不算正经乐队,不过主唱唱的倒是不错,所以也没有太丢份。”
小齐思维一发散突然就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上次问过我的当年心外科的言主任,他似乎也是N中的,那场文娱表演他好像还回去看了,你们班那张照片他入镜了,就站在左侧台下,要不是有人在评论里提了一嘴,我都注意不到。”
于笠初听完有些发愣,细想总觉得有些回味不过来的地方,有时候巧合太巧,总容易让人钻牛角尖。
他平了平心态重新梳理下去——他和言晏不过是高中大学不同级的校友,也许曾经有过萍水相逢的j_iao集,但既然并未在记忆里留下什么痕迹,想必是并没有过过深的接触。
玩笑话归玩笑话,于笠初可不会认为自己的忘x_ing能大到这种程度,可事实是,他和言晏之间似乎一直处于信息不对等的状态,言晏显然不是只认识他的脸那么简单,可自己对他的记忆空白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正常。
如果不是言晏对他有所图谋,那就只能是自己喝了忘情水了。
于笠初被脑子里的想法逗乐了,小齐却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接着道:“老大,我昨天按你给我的名片联系了那个人,他和我约着今天来科室拿,眼见着快到了,哦对了,他还在电话里问我今天你在不在…”
于笠初蹙了蹙眉,出房间看了眼外头空d_àngd_àng的走廊,随后转身进了个人办公室换了衣服鞋子,出来一边走一边嘱咐小齐:“今天估计不会再有什么病人了,反正科室还有人,我现在去鉴定所一趟,就不回来了,等会那人来了你和他j_iao接,我先撤了。”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了。
于笠初要去的司法鉴定所就在医院隔壁,也是N大麾下的机构,却和医院两相独立,于笠初偶尔会去帮忙,逢年过节还有福利拿,也正经算是一份外快。
于笠初走了有七八分钟的路程,待进了医院隔墙的大楼便轻车熟路地上了二层往走廊最里头拐,二层巨大的空间被隔板分成一块块区域,于笠初绕过堆在地上的一堆资料,接着没走几步便在前方的桌子后面看见了窝在软椅上拿报纸盖着脸腿搭着桌子此刻正睡得香的贺辛。
于笠初径直走过去敲了敲那人的桌面,那双穿着拖鞋翘在桌上的脚抖了一个激灵,接着牵连着整个人都动了起来,贺辛抬手扒拉下了脸上的报纸,迷茫地抬头看向四周。
他长相斯文,戴着副无框眼镜,倒担得温润二字,是很讨喜的长相。
——如果忽略他一看就三天没洗的头发和扣错了扣子的白大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