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他将人放到床上,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从前他从未考虑过出柜的问题,一是因为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怕被气出个好歹来,二也是,他打心里并不觉得两人真能一直在一起。
但现在不同,江立之这次忽然的失踪让他明白了许多,爱情该来的时候就会来,光凭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抗拒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既然这样,不如坦然接受,好好爱一次。
想明白后了,徐顺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在交往这事,到底该不该告诉家里的两位老人...
外婆外公是徐顺立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不希望给自己外孙在频添压力,但徐顺立心里清楚,二老有多希望看他成家立业,是他一直以各种理由推脱着。
可如今,他倒终于有了想要成家的对象,只是这个对象...怕是他们怎么都无法接受吧。
这仿佛是一道无解题,无论如何选择,都无法做到完全正确。
徐顺立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衬衫替江立之换上,决定暂时将先这个问题抛于脑后。
出门前徐顺立才想起给江立之父母打了电话,外头又开始下起雨,他怕怀里的人吹风加重病情,又往对方身上套了件外套。
“我们跟你一起去吧,你抱着他也不方便打伞,别一会儿又淋雨了。”外婆见他要走,套了件薄衫跟出去。
“这边和医院都是从地下车库上楼,我不会带着他淋雨的。”徐顺立犹豫了几秒,还是请求道:“外婆你和外公能不能帮忙煮些清淡一点的食物,我们挂完点滴,中午应该就会回来。”
“诶呀,看我都糊涂了,那你快去吧,正好一早家里有菜,我琢磨琢磨给布布做点什么吃的。”
徐顺立这才放心下来,抱着人出门。
到了医院,像江立之这样的着凉发烧,医生见的多了,也不觉得什么,做了常规检查后,刷刷就在处方上开了几样退烧药让去输液室找护士挂上。
扎针的时候,许是觉得疼了,烧的迷糊了的江立之在半昏睡中皱紧眉,不安的扭动着身子,徐顺立扶着他,替他固定好手背,隐约听他嘴里弱弱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
徐顺立凑过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护士都已经扎完针,用胶带固定好了针头,才听江立之再次开口,委委屈屈道:“小哥哥...难受。”
这时江立之其实完全没有清醒过来,只是本能的喊了自己最依赖的那个人。徐顺立的心一下就化了,握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恨不得替他承担所有的病痛,也顾不上一旁神色怪异的护士,柔声在他耳旁哄道:“布布乖,病好了就不难受,小哥哥陪着你。”
不知是不是能听到他的话,江立之安静下来,歪了歪脑袋,在靠椅上再次失去意识。
“这位病人烧的太高了,需要物理降温,你把这个给他按在头上,他会好过一些。”年轻护士见状终于回过神,将医生开出的盐水冰袋递给徐顺立,“那个...我冒昧问一下,你们是兄弟吗?”
“不是。”
“哦,那...”
徐顺立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没什么恶意,相反似乎对两人这样的状况隐隐显出几分兴奋来,沉默几秒后开口道:“我们是恋人。”
“哦哦哦哦...祝你们幸福。我先去忙了,有事的话按铃叫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小护士有些开心,几乎是一蹦一跳的走开。
一声咳嗽声从背后响起,徐顺立回头才发现,方淑惠与江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后一排的过道上,显然是听到了他刚刚说的话。
“方阿姨,江叔,你们来了啊。”徐顺立丝毫不显换乱,起身将自己坐着的位置让给两人,自己绕到了江立之另一侧。
方淑惠在原地站了很久,到江峰酝酿好情绪想要开口,她才拉住自家老公,抬头看向徐顺立,“布布他...从小就是这样。”
刚刚江立之那句‘小哥哥,难受’不仅让徐顺立感到心疼,听在爹妈耳中,更是心如刀割。
“我还记得,布布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踢球摔倒折了左小腿骨,在医院打着石膏,疼的睡不着觉,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一直喊着‘小哥哥’,整个儿科住院部里,所有小孩痛了都是找妈妈,只有我们家布布啊,他不找妈妈,找他的小哥哥。后来就连医生护士都知道,布布有个特别宠他的小哥哥,还来问我们,为什么哥哥没一起来医院。”
方淑惠坐到儿子身旁,接手了徐顺立一直扶着的冰袋,再抬头时,眼圈已经红了,“立子,不管他爸同不同意你们这段关系,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这样的感情,阿姨愿意支持你们。我已经不是个称职的好妈妈,错过了布布成长中的太多时期,我不想连他仅有的这点念想都夺去。”
“方姨,我...”徐顺立哑了声,一时间愧疚难当。
十八年前的那个小男孩,对那时的他来说不过是生命中匆匆而过的影子,在他进入纷繁多姿的大学校园后便很快被遗忘,他又何曾会想到,短短两个月的相处,竟让江立之这样执着的记着,信任着,依赖着。
半响后,他站起身,认真的冲两位长辈鞠了一躬,“叔叔阿姨,我向你们保证,未来我一定会好好对布布,决不会辜负他的这片情意。”
江峰看着身前的男人,那句‘等他病好了我们就带他回去。’哽在喉间,最终也没说出来。
☆、不速之客
接近中午时, 也许是挂进身体的药水发挥了作用,江立之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浓重的消毒水味让他在醒来的瞬间就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是挂着吊瓶的铁架和医院花白的天花板。
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江立之晃了晃发昏的脑袋,侧头的瞬间几乎是立刻发现了坐在右手边的母亲,他有些难以置信,挣扎着坐起身, 赶在对方开口前,抢道:“妈...你怎么在这儿...”
“傻孩子,你可吓死妈妈了, 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喝点水吗?”见他醒了,方淑惠有些激动道。
听着母亲温和关心的话语,江立之心中却是翻腾着崩溃与绝望, 他明明记得一天前自己已经从家中跑出了啊...
记得昨日刚从家里出来时,天还未亮, 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寻着记忆走了十几公里路才找到一家收二手用品的小店,卖掉了大学毕业拿到第一笔工资时,给自己买的手表, 勉强换了些钱。
F市的火车站距离市中心有些距离,为了省钱,江立之转了三趟公交,赶到车站补好临时身|份|证后又被告知当天前往B市的车票已经全部卖完。
他只好查了路线, 重新坐车到了汽车站,从F市到B市的汽车不多,自从有了便捷又快速的高铁,这种传统客运方式逐渐被取代。
江立之好不容易买到一张车票,十多个小时的行程又让这一日本就没进食的他足足吐了三次,到最后,胃里除了胃酸外再吐不出其他。
哪怕这样,因为马上就能见到想念的人,他的心情还是很好。到达B市车站时已经是隔日清晨,外头下着大雨,车站里根本打不到车,江立之冒雨走了三个路口,等了许久才终于拦下一辆空车来。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到达了徐顺立所住的那个小区,付完钱走下车,一位老爷爷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再之后...
江立之努力在混沌模糊的记忆中,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左手来看,手腕上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手表的影子。
方淑惠没想到他会忽然做这样的动作,根本来不及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左手背上的针头被他的动作生生扯开,血从针头溢出,同时手背上也很快青肿了一块。
徐顺立刚刚被江峰叫到楼底下抽烟,两个男人就江立之的事聊了会儿,回来时恰好见到这一幕,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冲到床边,“布布,你做什么。”
方淑惠也已经反应过来按下护士铃,没到一分钟刚刚那位年轻护士就小跑过来,见到江立之手背的针头,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今天还剩一点,我给你直接拔了,但是明天的几瓶就只能换一只手扎针了。”
江立之点了点头,不再开口,一时间这用帘子隔开的小小输液室被沉默包围,他像是感受不到手上的痛,待护士替他拔完针头,又稍稍处理了一下手上的青肿,贴好创口贴,他才微微动了一下,转头看向徐顺立,颤着声问道:“徐哥...你,刚刚喊我什么?”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又慌张的站起来,护在男人身前,“爸妈,这...这是我上司,恩对,是我上司,是我负责的那位艺人的经纪人。”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刚刚昏睡时更差,站在他身侧轻易就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颤抖,徐顺立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人死死拽着,疼的喘不过气,只能第一时间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嘘,别怕,我和叔叔阿姨已经互相认识过,没事了,布布别怕,我在呢。”
方淑惠刚刚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也在这时候彻底决堤,她把头埋进自己老公胸口,不忍再去看这样画面。
儿子长大了,他也有了他的坚持,有了他想要努力守护的人,在这个人面前,他既脆弱又坚强,既怯懦又勇敢。
这就是爱情啊...
谁都年轻过,都有过为爱不顾一切的时候,有的人成功了,得到了相守一生的爱人;有的人失败了,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但那又如何,哪怕失败了,摔疼了,大不了从头来过,她的儿子那么好,不过是爱了一个想爱的人而已,为什么就要被本该最亲近的父母这样伤害。
方淑惠彻底的想通了,哪怕全世界都不认同这段恋情,他也愿意站在自己儿子身边,陪他一起度过所有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