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唯一用热水擦掉他脸上的血污,又小心地用酒精消毒,贴上纱布。
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那里肿起一大块但是没有流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刚才开门看到黎杰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时,路唯一的心都紧缩起来,简直要停跳,即使现在碰到那个地方,也仍然心有余悸。
他盛来热粥喂他,然后又倒了热水逼他吃药,任燃却固执地转开头像孩子一样拒绝。
路唯一小声劝说:“是退烧药,吃下去睡一觉会好的。”
任燃就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布满因为高热而迷茫的表情。
“不想吃。”
“为什么?”
“吃下去就会睡着。”
路唯一愣了一下:“那不是很好么?”
任燃不看他,拉起被子翻身躺下去面对着墙。
路唯一拿着茶杯和药,坐在床边很久都没动,床上的人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任燃不想睡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变化快得让他难以应对。他很怕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样,宁愿清醒着忍受身上的疼痛,以此证明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身后传来细琐的声音,路唯一在房间里忙碌,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把塑料袋都堆放到角落里去。过了一会儿,任燃听到他走过来站在床前脱衣服,然后被子被掀开,一个温暖的身体挤进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路唯一双手绕过任燃的手臂,紧紧靠过去,把脸埋在他的后颈上。
灼热的呼吸有节奏地喷薄着,温暖的嘴唇贴上来,弄得他有些痒。
任燃的身体一下僵硬了,路唯一的手穿过他的腋下,轻轻抱住那伤痕累累的身体。
肉体的痛苦达到最高时,会变得麻木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而精神紧绷到一定程度反而会出奇平静。任燃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的月光,肌肤的摩擦和爱抚降低了血压,让他感到安心。
数着身后的呼吸声,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他是真的憎恨着黎杰这个人,但又并不仅仅只是憎恨。当黎杰和他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他有很多次想着“这样也好”,杀了这个人或是被杀,或是同归于尽,反正有种想要毁灭的欲望。
一想到这不正常的念头,就又忍不住全身发冷畏缩。
可是他才轻轻一动,路唯一就用力抱住他,好像睡着了说梦话一样在他耳边问:“哪里不舒服?”
任燃叹了口气,停止了动作。
他从路唯一轻微的话语中感受到爱意和温暖,虽然只是那样一句看似无心的问话,却有着难以形容的亲密感。
路唯一抱着他,喃喃地说:“为什么向着那一头?”
“我在发烧,会传染给你。”
背后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路唯一忽然捉住他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任燃没有防备,一下就被扳过去。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路唯一已经把脸靠上来,双手捧着他的头用力吻他的嘴唇。
任燃一把推开他,皱着眉说:“你想生病是不是?”
“明天不想上课,我请病假。”
他黑色的瞳仁在月光下发亮,一直看到任燃的眼睛里去。
“把病毒分一点给我。”他低下头轻轻吻着任燃干裂的嘴角,那是任燃从没有见过的路唯一,轻轻碰他的唇,主动摩挲他的脸颊,然后深入热烈的吻漫长持久。
“以后你所有的东西都分给我一半。”
路唯一认真地看着他,或者应该说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任燃听着他的话语,感受他呼吸的热气,忽然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上来,让他不敢再继续看他,只是伸出手把他按倒在自己胸前。
“你真傻,我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你。”
任燃紧皱着眉,生怕一旦松开就会忍不住落泪,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哭还是想笑。
“你要是也生病了怎么办?”
路唯一说:“那就一起睡到饿死。”
任燃用手指拨弄他的头发,然后把被子拉上来,两个人裹在一起。
“睡吧,我累了。”
“嗯。”
“……”
“任燃。”
“什么?”
“……没什么。”
路唯一挪到他身旁,和他相拥在一起,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早上,任燃的热度非但没有退下去,反而烧得更厉害。
路唯一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套上衣服背他下楼叫车送医院。
经过楼道时有不太熟识的邻居看着他们,大概是昨天晚上出来看过热闹的关系,目光都充满了探询。
路唯一在车上一直抱着任燃,问他冷不冷?
任燃全身都是热的,心脏象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冬日的早晨,阳光冰凉,树枝干枯地在灰暗的天空中伸展,看起来一片凄凉。
路唯一每次问他冷不冷,他都摇头。
怎么会冷?明明已经把体温分给了自己,感到冷才奇怪。
远处的工地在造房子,吊车高高耸立着,颇有气势。距离完工已经不久了,有些事是可以预料的,只要按照设想一步步顺利发展就会获得成功。路唯一说他有了追求,要努力打工赚钱、去学校上课。
这是不是表示自己也会有希望?
或者这就是他们互相从对方那里得到的东西。
任燃不再顾忌地靠在路唯一身上,享受从另一个身体上传来的热量。
这种温暖,是自从那位邻居家的老人死去后再也没有得到过的,渐渐已经变得遥远而陌生的感觉。
被人关心和爱着的感觉。
医院检查的过程很简单,量体温、开药单、打针、吊盐水。任燃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发烧而去医院看病了。
虽然想要他连外伤也一起检查,可最后还是被固执地拒绝,就那样不了了之。
晚上洗澡时,路唯一看到他身上都是和黎杰打架留下的伤痕,一大片青紫,好像很严重,问他痛不痛,却被他一把拉过去抱了个满怀。
治疗发烧的方法似乎永远都是打针比吃药有效。才一个下午,任燃的精神就好多了,也有了力气,只是脸色依然苍白,长出来的胡茬没有刮更显得憔悴。
但是他的脆弱已经过去了,重新变回了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任燃。会对着路唯一笑,调侃他,而不再以那种卑屈的可怜姿态求助,也不再像只受伤的动物一样蜷缩在床的角落里等着被拥抱了。
任燃想要忘掉这几十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如果人生是起起落落的,那么有了如此糟糕可怕的经历之后,接下去总会有好事发生。
那天下午,任然觉得自己像只死猫一样躺了那么久,又是汗又是伤,简直臭得无法忍受,于是想起来洗澡。
路唯一要帮他,两个人就在浴室里闹了一个多小时。
“穿衣服吧,病还没好,不要又着凉了。”
浴室里那么温暖,好像和冬天完全无关,任燃起来穿上衣服,又在浴室里磨蹭了一会儿才乖乖躺回床上去。路唯一把路翎买来的新被子和枕头全都堆在床上,任燃一躺下去就连人都找不到了。
等他躺好之后,路唯一又接着把吃的东西都堆在床边,倒好热水,开着电视机给他解闷。
“我对我妈都没这么好。”
“你妈倒是个很好的人。”
路唯一呆了一下:“你见过她?”
“你说呢,这些东西是谁买的。”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任燃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她说你生下来就像只小猫那么小那么可怜。”
路唯一的脸红起来,他想象得出路翎那种口没遮拦的个- xing -会用什么样的表情语调和任燃说话,把他小时候的傻事都拿出来说一遍也不是没可能的。
“她还叫我好好照顾你。”
“什么?”
“真没面子,她才刚说完,就变成要你来照顾我了。”
任燃看着他说:“对不起,昨天我太激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还是搬走比较好。”
路唯一皱起了眉:“不是答应不搬了么。”
任燃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很没有真实感,但还是很认真地说:“我们一起搬走吧,黎杰知道你住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很麻烦。”
“搬去哪里?”
“我家。”
第二十四章
任燃的家。
会是什么样子。
路唯一想象不出,因为任燃对他说过离异的父母等于不存在,家也等于是不存在的。
那么是借住的房子?可那个有天窗的狭小阁楼已经被收回去,再也不可能去住。
他一边削苹果一边用眼睛瞟着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男人,自从决定搬家后任燃就没有再提过“家”这个字,而且每天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都说病去如抽丝,从来不生病的人一下子病倒总要比别人严重几分。任燃的小病断断续续有一个星期才算痊愈,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后脑上的肿块也早就消退,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