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烦闷、恶心、伤痛和恐慌。
其中最强烈的是虚弱感,好像全身力量都被抽走,站起来都觉得困难。
任燃在黑暗中往前爬,手指碰到冰冷的墙,再往旁边摸索,听到了挣扎的声音。
“你在哪?”
虽然明知路唯一就在附近,却又总觉得那声音很遥远,远到自己根本无法触碰的距离。
任燃慌张地继续向前摸索,并不宽敞的房间很快到头,当他碰到路唯一的身体时,一阵剧烈的颤抖顺着手指往上,以致传遍全身。
“怎么了……”
“……”
慌乱地摸到他的脸,胶带绕了几圈一时找不到头。任燃极力稳定发抖的手指,虽然脑中一片混乱,想立刻睡去,却又用力咬紧牙关使自己保持清醒。
好不容易撕开胶带,除去眼罩,可是黑暗中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绳子。
冷汗顺着鼻尖一直滴下来落在地上,任燃紧抿着嘴唇忽然听到他的喘息。
短短的吸气和不成对比的吐气,空气无法吸入似的焦虑感油然而生。
仿佛又回到某个夜晚,甩掉追赶者一起躲在小巷垃圾箱后面的时候。任燃明白这样的喘息意味着什么,一瞬间比刚才被注- she -毒品更强烈百倍的恐慌袭来,令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药呢?”
路唯一回答不出,他拼命吸收空气,想让自己从可怕的窒息中恢复过来。
与其说是痼疾发作不如说这种病态更多源于他焦虑不安的情绪。
没有药,什么都没有。
任燃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站起来跑到门口。
外间烟雾缭绕,喝酒打牌的人都没料到他会跑出来,立刻有两个人上前把他拖回去。
“拿出来。”他大叫。
阿雄冲过来推了他一把,吼道:“发什么疯,拿什么出来?”
“他的药呢。”
“什么药?你磕药磕上瘾了。”
“哮喘药,他平时都会带在身上,你们搜走了快还给我。”
黑子鄙夷地笑起来,嘴角弯成难看的弧度。
“我们可没有搜过他的身,你以为都像你这么变态喜欢摸男人。”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任燃被他们押进房里,再次想冲出来的时候却被阿雄推倒在地上,背部碰到地面整个身体都蜷缩着。
黑子还想再上去补一脚,却听到身边有人说:“是不是这个?”
张弛飞抛着手里喷剂,叼着烟笑着说:“还以为是什么好货,原来是哮喘药。”
任燃一下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给我。”
张弛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旁边的黑子一把挡住:“你说给就给?”
他冷笑着,一只脚放在凳子上对周围的人说,“我们兄弟打牌累了,来玩个游戏,你在这里爬一圈,我们就把药给你。”
旁边的人都笑着起哄,张弛飞没有出声。
任燃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他目光一动,黑子抓着他手中的喷剂说:“怎么了,不想爬,那我把它扔到下面的鱼塘里去了。”
任燃挣开架着他的人,双腿一弯跪在地上。起哄声更大,在红砖的房间里来回撞击嗡嗡作响。
路唯一听得很清楚,虽然那声音很远,但却像特地要传进他耳中一样清晰。
“快爬,真是条好狗。”
“我真佩服你,为了那小子情愿当狗,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
污言秽语蜂拥而至,路唯一感到快窒息了,他从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的病症。
焦虑、恐慌、愤怒,各种激烈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突然发病。
可为什么偏要在这种时候。
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去阻止门外的闹剧,想获得更多足以支撑自己的氧气,可是越挣扎越无力,好像要沉入冰冷的湖底那样的寒意包围过来,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任燃爬到张弛飞的脚边,他抬起头来,在满是疲倦冷汗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让他钻过去。”黑子在旁边大笑,头顶的照明灯被他碰得摇摇晃晃,地上的影子随之扭曲。
张弛飞握着那个喷剂,过了一会儿就丢在地上。
“算了,别弄死了,你们超哥留着他们还有用呢。”
黑子有点扫兴地哼了一声,但毕竟同意张弛飞的话,拉开椅子坐下来继续喝酒抽烟。
好像在回味刚才的余兴节目,几个男人笑闹着,满嘴粗话不断。
任燃一把抓起地上的喷剂,以最快速度回到路唯一身边。
“一维妹妹,没事了,吸气。”
用力抱紧他,感到那急促呼吸带来的死亡气息,任燃像被追赶到尽头的猎物一样,全身都紧张得僵硬起来。
他凝视着那张即使在黑暗中看来也显得苍白可怕的脸,和他分担痛苦,嘴唇激烈颤抖,拼命忍住泪。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生命,还有比那更可怕的东西在吞噬着坚持下去的信心。
路唯一的呼吸趋于平缓,渐渐恢复正常。
那短短的几分钟简直就像无限伸展的直线,向着不知名的方向延长。
“……我没事。”
相隔了那么久,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么令人心酸。
任燃点点头,一瞬间放松下来就又感到头晕目眩,浑身难受。
“没事了。”
互相依靠着对方,任燃感到身心俱疲的乏力感,想去替他解开绳子,手指却不听使唤。
他记得自己当时有一种胸膛燃烧起来的感觉,昏昏沉沉地想睡去,可是身边的人微微发抖的身体却又把他的神志唤回来。
任燃下意识地用手臂抱住他,路唯一没有出声。说了那句“没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无论什么安慰鼓励都会加重这种绝境中的惨痛,制造出更加无法控制的极端情绪。
他用力吸气,任燃听着那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从脸颊传来的摩擦触感。
路唯一忽然转过头,吻了他的唇。
很轻,非常轻的吻,轻轻一碰就离开,轻到任燃甚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也许是海洛因产生的效果,刚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他忽然间感到安心起来。
那是一次两次就会上瘾的东西,不现实的、麻木的、单纯的安心和快乐。
他闭上眼睛,浑然忘我地和身边的人相靠。
外面的吵闹声已经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寂静,小飞蛾在外间悬吊着的照明灯旁盘旋,扑楞着翅膀散发出寂寞的光。
醒来时天亮了,阳光从屋顶的窗户- she -下来,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扬起的灰尘味。
“醒了?”
阿雄蹲在他面前看他:“舒服么?好东西,再来一点。”
任燃看着他手里握着的针筒,目光一下子收紧。
阿雄用手拍拍他的脸,然后说:“晚上你要替超哥去交货,怕你这个样子撑不住,给你来点刺激的。这么好的东西,我自己都不舍得用。”
他把任燃的手臂拉过来,像昨天晚上一样摸到静脉的位置。
“他人呢?”任燃嘶哑着声音问。
“你问谁?”
“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虽然伤口被随便包扎了一下,可是身边却不见路唯一的踪影。
阿雄一边给他注- she -一边弯着嘴角笑:“你们昨天不是已经搂了一个晚上,还不够?”
任燃的手臂一动,似乎想抓住眼前的人质问,注- she -器的针尖在他的皮肤下一歪,划出一条血线。
阿雄冷笑一声,虽然没有全注- she -进去,但他懒得再弄,把针筒扔到一边,一把推开了他。
晕眩很快袭来,和昨天不一样,不是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反而像解脱了一样舒畅。
奇怪的幻觉又来了,仿佛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也全都是虚假的。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路唯一,没有那个安慰似的轻吻,什么都没有。
他享受这种一切只不过是梦的感觉,只要醒过来就会回到种满了花草的天台,或是转角的夜市小摊。什么都没有改变,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踢醒他。
天空已经转为暮色,微弱的光线照- she -进来反而显得黯淡。
阿雄用脚踢踢他的胸口,身后有人说:“超哥,就是他?怎么看起来这么惨,让他去行不行?”
郑超冰冷的声音却是向着任燃的:“你行不行?”
“……行。”
给货、拿钱,危险只是在交易的一瞬间,如果没有警察出现,郑超既可以顺利地把钱拿到手,又随时可以杀了任燃。
两全其美的方法,即使运气不好被伏击了,自己也可以顺利逃脱,无论如何不会有危险。
“给他擦擦脸,换件衣服。”郑超说,“许飚那边有消息么?”
“打过两次电话来催,我告诉他在小山后面的玉米地里等,他却不肯,说带着钱太危险,非要去个开阔点的地方。”
“我早知道他是个没胆的废物,随便他喜欢在哪儿都行,反正有探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