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上的人被灯光惊醒,不舒服地缩了缩身体,将头埋在扶手的缝隙间,蹭了蹭。“吃晚饭了吗?”他嘀咕着问道,又翻了一个身,露出睡得红扑扑的脸颊。他的头发在粗糙的棉布上不断摩擦,随x_ing地炸了开来。
单阳忽然发现这个人懒洋洋打呵欠的模样也挺好看的,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沙发背,指尖有明显的颗粒感。这个沙发看来并不怎么干净舒适。他说道:“起来吧,我们吃晚饭,然后你得洗个澡。”
那个人慢慢地睁开眼,灯光像两滴黄珍珠,跌进他的眼眸里。他并不动,依旧仰面躺着,从下往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单阳。这个视角很奇怪。单阳眨眨眼,努力忽视那股头皮发麻毛发倒竖的怪异感觉,忍住没躲开他的视线。那个人忽然抿起嘴,嘴角稍稍勾起,几乎像是一个微笑。“好吧。”他慢吞吞地答应着,转动着身体从沙发上翻身起来,“我想吃酱牛r_ou_,不要放葱花,一点都不要。”他很不客气地补充道。转瞬之间,他已经站了起来,身高的优势迅速霸占了他和单阳之间原本的空间距离。
单阳一口气没提上来,狼狈地往后退了两步。“没,没有酱牛r_ou_。”
缪谦修皱起眉头,看起来很失望。“那就j-i胸脯吧,用黄油煎。”
“没有。”
他有些焦躁,迅速地看了一眼单阳,又将目光移开,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闪着光泽。“意大利面?”
“也没有。”单阳瞥了他一眼,嘴角抽了抽,一言不发地开始扯沙发罩,打算来次大清理。那个人黏在他的身后,嘀嘀咕咕地报菜名,都被单阳无情地否决了。等到单阳把沙发拆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来大扫除的,更不是要准备接纳一个陌生人进入他的生活。他被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果断地将怀里的沙发罩扔下。
缪谦修似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僵直,瞪大眼睛看着他。单阳只好尴尬地将手收了回来,又问了一遍晚饭。缪谦修兴致缺缺地用脚去勾沙发的毛边,没吭声,似乎因为菜色不合要求,对晚饭一下子没了兴趣。单阳低头看去,发现他并未穿鞋,光着的脚背显得苍白。单阳弯腰,将之前扔下的沙发罩又抱了起来,对缪谦修说道:“起来吃饭,我做什么吃什么。还有,把鞋穿上。”
缪谦修迅速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睛太亮,看起来简直像瞪了他一眼。单阳挺直腰板,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出了隔间。片刻之后,缪谦修也跟着走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这是一件彻头彻尾很扯的事情。但正如缪谦修说的,管他呢,反正挺有意思的,既危险又有趣。但如果危险是由这样一个好看的人带来的,似乎……似乎就没什么了。
阁楼太小,却五脏俱全,只不过为了空间利用,所有的设备设施都力图达到占地面积最小的效果。厨房是敞开式的,更适合做油烟较小的西餐,但好在房子南北走向通风上佳,偶尔做点热食还是可以的。单阳为缪谦修准备好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将他赶进了同样狭小的浴室里。浴室只有淋浴喷头,迷你的全身镜甚至无法完全映出缪谦修的上半身,但瓶罐摆放齐整,瓷砖清理得干干净净,空气里有好闻的柠檬香气。缪谦修手里拽着白色的浴巾,偌大的身躯委屈地挤在一处,头发依旧毛躁着,瞪着眼睛看着单阳,像一只挣扎着不愿洗澡的猫。单阳忍着笑意,冲他招招手,转身关上了浴室门。他走向厨房,检查冰箱,打算用现有的食物为两个人收拾出晚饭来。当厨房响起叮当的声响时,浴室里也传来令人不安的哐当声。单阳一面切菜,一面皱着眉头仔细听那头的动静。但他最终没有去一探究竟,而是加快了手中的烹煮动作。
两人同时走了出来。缪谦修身上穿着棉布的白T恤,浑身冒着水汽,看起来像清晨的露水一样,干净极了。单阳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一番,然后递给他一个盘子,示意他坐下来吃饭。所谓的客厅,其实只是一块空的活动区域,没有任何桌椅,东歪西倒地散着几只懒人沙发。两人端着盘子盘腿坐下。海鲜烩饭很好吃,料足味鲜,加了藏红花和白葡萄酒,香气浓郁,还掺了许多弹牙爽口的虾仁。缪谦修一口一个,头也不抬,挖得很开心。单阳见他吃得香,心里莫名高兴,也多吃了一些。吃完了之后,单阳很自然地将盘子交给缪谦修,示意他去洗盘子。缪谦修听话地捧起两只盘子,有些手足无措地挤进了厨房。单阳则去浴室里收拾残局,将衣服分类丢进洗衣机里清洗,顺便给自己洗一个澡。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缪谦修从厨房里钻了出来,穿过客厅,安静地窝在背光的一角。单阳眯着眼睛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这真奇怪,这个人,今天早上才出现在我的门口,仅仅是三个小时之前我才知道他的名字。而此刻,他坐在我面前,那么自然,就像是我们已经这样相处很久很久了。这种异样的感觉只闪现了那么一瞬,下一刻,单阳摊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将注意力放到即将到来的主持人大赛上来。
尽管成绢透露给单阳的信息中并未完全明确参赛的方式和筛选模式,但一般而言,主持人的面试需要提交Demo。单阳进入电台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剪辑师手底下学习,对于剪辑倒是不担心。文件提到,他们寻找的主持人需要风格突出,对节目的制作流程有足够的认知。而Demo的最佳长度为三分钟,在短时间之内,展示自己的节目风格,既不能显得突兀,又要尽可能地突出自己的特色和风格,确实是一项挑战。单阳知道,他给评审留下印象的时间其实只有三十秒。如果他不能再开头的三十秒内做出一个广告,成功将自己推销出去,就等于他失去了这次机会。
单阳找到自己以前制作的Demo,一个一个点开来,慢慢琢磨,寻找灵感。他先是在记事本上写下自己的想法,他需要一个节奏明朗的快剪,将他近年的经历都展现出来。素材可以由以前的视屏合成,但必须要添加新的内容——拍摄新内容需要专业设备,他在本子上写下人选及联系时间。又记下其他需要准备的东西,制定出一张完整的计划表来。写下最后一个字符后,单阳抬起头来,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这才发现天色早已黑透,窗外万家灯火,而他连灯都没开,竟然就着电脑屏幕的亮光写完了整个计划,真是不可思议。单阳一边活动着关节,一边收拾东西,忽然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猛地抬起了头。
缪谦修仍窝在那个背光的角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单阳有些愧疚,轻声唤他,心想着如果他睡着了,得去拿一床被子来,天气虽然暖和起来了,在地板上睡一夜也够呛。闻声,那团黑影忽然动了动,单阳模糊地意识到,缪谦修正支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真抱歉,我忘了开灯。”单阳说着,走向墙壁。缪谦修在黑暗中呆了太久了,单阳怕刺激他的眼睛,不敢开亮灯,只打开了柔和的小夜灯。“你困了吗?要去睡吗?”他这么问着,心里也纠结起来。阁楼里只有一张床,虽然是一张足够大也足够舒服的双人床,但两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着实不是什么好主意——更何况,其中一位取向略偏,而另一位还长得那样挑战底线——如果开口问他,他会觉得我是变态吗——他有可能答应吗?
第6章 讲故事的男人(1)
缪谦修也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单阳,像是根本听不懂人话。单阳没办法,只好自作主张,去床柜里取出干净的被褥,在木质地板上铺出一个舒服的窝来。“好了,这样应该不冷,不舒服的话告诉我。”单阳站在一旁,一直等到缪谦修慢吞吞地爬进被窝里才放下心来,关了灯,径自睡去了。
单阳心里压着事,原以为会睡得不安稳,没想到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直到半夜时,窗外下起雨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将他吵醒了。单阳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床垫正往下陷,陌生的呼吸声在靠近,犹自混沌的脑袋忽然清醒过来,迅速伸手开台灯,转身看去。缪谦修怔怔地看着他,眼睛瞪得滚圆,像是受到了惊吓,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单阳意识到自己半睡半醒的表情肯定很惊悚,连忙坐了起来,用掌心抹了一把脸,彻底冷静下来才问道:“你怎么了?睡不着吗?”才醒过来,他的话语含糊不清,听起来很费劲。
“嗯,睡不着。”缪谦修听起来却很清醒,像是一直没睡。
单阳以为他是择席,正要安慰几句,缪谦修动作灵敏地爬上了床,坐在了他的身边。两人靠得很近,睡得热乎乎的臂膀彼此摩擦,单阳完全醒了,蹭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缪谦修掏出怀里的东西,递给单阳。是一叠书。单阳疑惑地接过来,抽出其中一本,借着台灯的亮光辨认着,表情扭曲起来。两分钟之后,单阳抬起头,“这是什么?”他听见自己问道。
“故事书。”
单阳吞了吞口水。“所以呢?”
“我睡不着。”缪谦修忽然叹了一口气,听起来真让人心碎。“给我讲故事吧。”
单阳瞪着他,又瞪了一眼书名,难以置信地张着嘴。但对方已经钻进了他的被窝,只露出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满怀期待。“我……”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单阳木然地点点头,心思复杂地翻开书本,深呼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
“猪圈里住着猪妈妈和三只小猪。一天,猪妈妈对着三只小猪说,你们长大了,应该搬出去住,盖自己的房子了……”
故事并不长,十分钟后,大灰狼就摸着屁股滚回了大森林里,三只小猪从此以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单阳合上书,又看了一眼缪谦修。对方仍然瞪大着眼睛,很是精神地看着他,“我还没睡着。”缪谦修说着,撇了撇嘴。
单阳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又捡起一本书,念了起来。“从前,有一位商人的妻子生了重病。临终前,她将唯一的女儿唤至床前……”
单阳的声音其实不错,音质纯,音色圆润,闭合得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特色——好听,但鲜有人能记得住。正如单阳这个人的本身。他长得高大阳光,五官清朗,笑起来尤其好看,可就是不容易让人记住,像是一颗水果硬糖,混在一堆色彩鲜艳的糖果之中。他很好,但是人们并不擅长从一堆糖果之中分辨出其中一颗。能被人记住的,往往是包装鲜艳的巧克力,或者是形状古怪的棉花糖。这是单阳的致命伤,毕竟他是那么想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主持人,而一位主持人站在台上,尤其是综艺主持人,就是演艺人员,就是舞台者,他必须要让观众记住他。观众的记忆是演艺人员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