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闪亮低着头没说话。
段海弯下腰去看他:“你怎么了……”他话还没说完就吓得噎住了。徐闪亮面颊上挂了两条湿痕,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流,嘴瘪成一个倒“U”型,正努力张大鼻孔忍住鼻涕泡。段海没办法,只能猛力拍打闪亮肩膀,宽慰道:“你不是吧,这有什么好哭的,被拉黑了而已,我都不知道被我女朋友拉黑多少次了,他这样做证明他在意你啊傻子。我帮你解释我帮你解释,哎呦大爷你别哭了成吗?这人来人往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闪亮一听更不了得,哭声渐大,越演越烈,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偏偏吐词不清。
段海把他拉到一旁,“算我对不住你成吗?你别哭了成吗?”
徐闪亮憋得脸通红,好半天才哆哆嗦嗦蹦出一句:“怎么办,我真的好喜欢小周老师啊。”
段海:“……”
周鹤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至于拎着保温桶去粥店,服务员问了他三遍他才回过神来。
他送母亲去做透析,想要下楼买粥,又因为电梯正逢高峰期就选择走楼梯,下到三楼的时候看见一颗熟悉的粉色“卤蛋”,然后一个女孩突然站出来指着“卤蛋”说:“孩子是他的!”
哇,像做梦一样。
他的?谁的?徐闪亮的。徐闪亮是谁?这他妈就是一个骗炮的小基佬。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喜欢的不行,转头就去搞大女生的肚子,果然跟他哥哥一个德行。
庞大的信息量在神经末梢弹来弹去,还没等反射弧传到大脑皮层,在见到卤蛋往上扑的那一刻,身体先发出了指令,就连把徐闪亮拖进黑名单也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周鹤青站在粥店,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不禁扪心自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跑啊?
可是心里却拧巴得不行。
“先生,先生,这是您的粥,还有,您的手机响了……”
周鹤青如梦初醒,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手指划拉一下接通了电话。
“太好了,打通了。”段海在那头说。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周鹤青记不太清了,隐约记得段海说他误会闪亮了,又说要见面详谈,就约在了不远处的咖啡厅。
他真是得了失心疯才会送完粥就早早跑到咖啡厅里坐着,也许是他内心深处想要听徐闪亮解释也说不定。
这个点,咖啡厅里并没有多少人,几个服务生站在吧台后面闲聊,合着滋滋发散的暖气和舒缓妙曼的钢琴曲,熏得人昏昏欲睡。
咖啡厅门把手上装了一个小铃铛,每一次有人推门进来,就能听见清脆的“叮铃”响。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眼就瞧见顶着一头蓝毛身穿皮衣的杀马特青年走了进来,后面却没跟着那颗“卤蛋”。
段海拉开凳子坐在周鹤青对面,冲他嘿嘿笑了两下。
周鹤青问:“徐闪亮呢?”
段海把下巴往外一扬:“他说他不好意思见你,所以站在外面等。”
天阴得厉害,临近圣诞节的这几天都没什么好天气,眼见着像是要飘起雪来。因为冷,徐闪亮把兜帽戴上,拉链拉到最高,缩着脖子肩膀在街面上徘徊,又不敢走太远,只能原地跺跺脚试图驱赶寒冷。见周鹤青看他,又忙不迭地把脸�c-h-a��来冲他傻兮兮地笑。他刚哭过,两个眼泡还红肿着,大抵是脸皮过薄,只要一哭就连眉毛也是红的,被人揍过的那半张脸脸高高肿起,咧嘴一笑就更像颗又肿又蠢的卤蛋了。
周鹤青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觉得这颗又傻又蠢又丑又好欺负的卤蛋看起来……那么可爱呢。哭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做了错事害怕他会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因为想要哄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分外着急的样子也很可爱,笑起来的话就更可爱了。就是这么一个小傻子,只要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恨不得掏心窝子回报给人家。他那么热烈赤诚的一个人,这些人是怎么硬得下心肠欺负他?
35.
段海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周鹤青听进去了没有,听清楚了没有。迫于坏学生面对老师的那种天然无形的压力,他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头也低得越来越低,哪里还会在意到周鹤青是在听他说话还是在看徐闪亮。
“事情就是这样。”段海口干舌燥,他自问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长这么大只怕过他老子。可面前这位周老师偏偏面冷心硬,不说话的样子不像是你欠了他多少钱,倒像是他要来勾你的命。模样生的是很好,只是这万年冰山捂不动啊,真是没想到徐闪亮居然口味这么重。
“周老师,你知道的,徐闪亮喜欢你喜欢惨了,他肯定不会做背叛你的事情。”段海最后像是做了个总结陈词,又等了会,对面老半天没动静,才敢偷偷掀开眼皮去看周鹤青。
“我知道。”周鹤青说:“他脸怎么了?”
段海没想到周鹤青会问他这个,一时有些呆愣,“啊?”
对面那人就转过头来,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我说,徐闪亮的脸是怎么回事。”
“……啊……啊……脸啊……”段海支支吾吾半天,他方才避重就轻简要地说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单单证实那未成形的小婴孩不是徐闪亮的,旁的都没提。这下心里泛起了嘀咕,他脸怎么了,他脸怎么了你还不清楚吗?他脸被小惠她爸揍了啊……但这话要他怎么说?却明白了,这是周鹤青给他的下马威。
“这一拳头本来应该是打在你脸上。”
段海低着头,被徐闪亮打的那一拳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疼是臊,一个劲地说:“是是是。”
“决定权在他手上,我也没有办法左右他的思想。”周鹤青说道:“我只是难以置信,他居然会把你当朋友。又或者说他把你们当朋友,你们把他当什么?提款机还是宠物狗?这是他的事情,你是他的朋友,我说不上什么话,但我也想请你搞清楚,他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对他的。”
他说完站起来,也不给段海说话的机会,拉开咖啡厅的门把手出去了。
铜质的铃铛磕了一下门框,发出清脆的铜铃。
徐闪亮凑上来,畏畏缩缩的,又不敢靠近,在离周鹤青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没成想周鹤青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段海跟着从里面出来,徐闪亮急道:“怎么了?说清楚没有?我怎么看小周老师不太高兴的样子?你到底解释清楚没有啊!”
段海尴尬道:“说了,说清楚了。”
再问他说了什么?他就又支支吾吾讲不清楚了。
徐闪亮便扔开他撒丫子往前跑,边跑边回头冲段海道:“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给我等着。”
周鹤青走的不快,几乎有点等闪亮追上来的意思。原本被咖啡厅暖气蒸腾出来的零星睡意也被室外潮湿的冷空气吹走了大半,他站在马路当口,迷迷糊糊地想,啊,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啊。
街边店面玻璃橱窗上贴满了圣诞节的画报,有白胡子的老爷爷和各种奇形怪状的麋鹿,还用泡沫写出的大大的“MERRY CHRISTMAS”字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不论是小孩子,还是年纪稍大点的人。圣诞节而已,有什么好过的,不都是为了哄小孩子或者为了打折促销使出的手段。怎么徐闪亮就那么高兴呢?搞得自己都开始期待起来。
街边路灯由红转绿。
周鹤青叹了口气,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往前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但在靠近他的时候又停住了。周鹤青嘴角上扬,意识到自己竟在笑,又连忙把脸绷住,脚步徐徐往前走。冷不丁袖子被人扯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徐闪亮鼻尖都被冻得红彤彤的,脸上的肉都被冻僵了,还在冲他笑。
周鹤青没理。
他们就保持着这种奇怪的阵型进了超市,买菜,结账,上车,回家。
乃至于吃完了饭,洗澡躺进被窝里,周鹤青都没说一句话。
遭受到强大精神攻击的徐闪亮终于崩溃了。
一开始周鹤青去洗澡的时候他还能强忍泪水,但后来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整个人陷入“完了,小周老师一定认为我是个骗炮的小基佬”“花心大萝卜”“出轨”“男女通吃”“私生活糜烂”。等到周鹤青洗完出来,他已经抱着枕头跪在床上嚎啕大哭:“小周老师我错了。”
周鹤青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
他掀开被子坐进柔软的床铺里。
寒流来袭,窗外似乎飘了点小雨,打在玻璃窗上,将夜色都烘托出一片朦胧的美来。但这都没关系,暖风机将这一方天地同外界隔绝开来,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同他没有什么关系,只有面前的这个小子,穿着单薄的睡衣,�c-h-a��白皙的脖颈和形状姣好的锁骨。他哭得那么可怜,仿佛周鹤青就是他的全世界。
于是周鹤青这么问他:“你错哪了?”
徐闪亮压根就没想过周鹤青会回他,当下噎住了,抽抽搭搭的说不出来话,像是在绞尽脑汁想自己到底错哪了?
周鹤青见他说不出,就把放在床头柜上书翻开看,那架势摆明了就是非要等到闪亮说出自己到底哪里错了才罢休。
徐闪亮随手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腆着脸爬过来,“我错在对朋友太仗义?”
周鹤青报以冷笑。
闪亮见周鹤青愿意理他,心里估摸着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就有些蹬鼻子上脸:“错在不应该为兄弟强出头?”他一连说了好几个,都答不到点子上,又见周鹤青怎么哄都哄不好,负气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的朋友,看不惯我做的事,你甚至打心里就不相信我,你不信我,你觉得那个孩子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