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有个邪恶的声音,都说出来吧,全部都说出来吧,告诉母亲治病的钱从哪里来,医院联系好的肾源是谁的。那个念头不断地在胸腔里翻滚,在脑海里肆意,逼得他太阳穴阵阵发痛,喉咙干涩难耐。
周鹤青再也呆不下去,拉开门逃了出去,周母在身后叠声问道:“你跑哪去?”周鹤青却不理,三步并两步跳下楼梯,一转身就消失在楼宇深处。
他起初在学校里处理工作,可终究是忍不住,一路骑着单车风驰电掣跑到徐闪亮家楼下,远远的,瞧着那间公寓没有光,浑身的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一路上,他想了千百种碰见徐闪亮的情形,却没想过对方会不会不在家。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徐闪亮站在他身后,只要他回头,就能握紧他的手。
二楼的窗帘紧紧闭着,窥不到一点光亮。
眼下才八点,连月亮都还来不及挂上枝头,他会去哪里呢。
周鹤青一下子就有些无措起来。
他锁好自行车,头被风吹得隐隐发痛,全然忘了自己有门钥匙,像个莽撞的头脑发热的高中生,等在心仪的人家楼下,就为了让他推开窗远远瞧上那么一眼打声招呼。
“闪亮。”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把双手拢在嘴前,跳起来,朝紧闭的卧室窗又喊了一声:“徐闪亮。”
那扇窗帘被“唰”地一下拉开了,露出他朝思暮想的脸。
徐闪亮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冷不丁地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起初以为是做梦,等到半醒半梦时,又听人喊了一声,便爬起来拉开窗帘。
周鹤青在风里跑得头毛乱翘,眼下似乎有点被吓到了,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可脸却有点红了。天太黑,徐闪亮有点看不清,他撑在窗沿上笑眯眯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上来呀。哦,你没带钥匙?我给你开门。”
他穿的很少,睡衣看起来宽宽阔阔的,一走起来,人影就在里面晃动,也有可能是他太瘦了。周鹤青头一回发现徐闪亮这么瘦,是真的瘦,真丝睡衣贴在他的肌肤上,能看见起伏的蝴蝶骨和料峭的肩头。屋子里没开暖气,徐闪亮有点哆嗦,他把睡衣领拢起来,又去厨房少了点开水。像是等不及似的,将将烧了两杯,一杯递给周鹤青,一杯捧在手心里,他整个人才看起来好点,不再打哆嗦了。
周鹤青拧着眉毛,拉过他的手去摸他额头。
徐闪亮侧过头避开了:“没发烧。”
周鹤青摸了摸,手底冰冷一片,“快去加件衣服,不然把暖气开着。”
徐闪亮就抬手把暖气开着了,却没去穿衣服,坐在旋转板凳上,往被子里吹了一口气,小心地喝了一口,问道:“阿姨身体好些了么?”
周鹤青“嗯”了一声,又站起来去检查冰箱,果不其然冰箱里空空如也。他似乎是极生气,又强忍着,“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徐闪亮喝下热水后,脸上泛了点红,这才看起来像个活人,他嘴巴往垃圾桶那边一努:“吃了呀,那不是么。”
垃圾桶里竟是些外卖盒子,堆在一处,也不知道几天没有处理了,但随便扫一眼,就知道这人吃的不多。周鹤青弯腰去倒腾垃圾,徐闪亮说:“哎呀你别管了,过几天叫个阿姨来打扫就行了。”
听他这样说,周鹤青就知道这家伙估计几天没出门,缩在家里邋里邋遢的,心里没来由地就蹿起了一团火,“你看你这都过的什么日子!”语气凶巴巴的。
徐闪亮就有些不乐意了,“我一直这样的。”他满腹委屈地看了周鹤青一眼,小声嘟囔道:“你这么凶干什么。”
是了,他把在母亲那没发出来的无名火压到徐闪亮这来发了。
52.
周鹤青揉了揉眉心,复又坐下,语重心长道:“你每天不好好吃饭,这叫我怎么能放心呢?”
徐闪亮撑着脑袋看他:“你不放心就过来陪我吃饭呀。”
周鹤青没说话,闪亮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接了一句:“其实吃饭么,不就是为了活着,不存在什么好不好吃,不好好吃,反正我活着,有这个结论就够了嘛。”
这谬论听得周鹤青哭笑不得,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来,起来,我们一起去超市,买点东西填你的冰箱。”
离公寓楼大概两千米开外有一家大型卖场,就隔着这么点距离,徐闪亮都不大愿意去。就像他说的,吃饭只是为了活着,那么他活着,吃的是什么也就不太重要了。于是他推着推车,在周鹤青身后转了个弯直奔零食区,薯片先来十筒,巧克力要一沓,饼干看着还行,方便面必不可少……周鹤青推着一推车的菜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
徐闪亮就说:“好巧啊。”
周鹤青伸手把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拿了出去,徐闪亮就盯着他也没阻止,“其实吧,除非你成天盯着我,那我肯定就吃不了了。”周鹤青闻言没说话,仍旧把一些十分没有营养的东西放回货架,留下一下徒有其表的酸奶果干。他指指自己的购物车,“也没买什么复杂的,还有一些调料,你有空了自己弄一下,很简单的,味道也不差。”
徐闪亮就慢慢地“哦”了一声。
等到晚饭开吃时已经约莫十点了,两个人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很是像样。说实话,徐闪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吃过一顿了,外卖多重油重盐重味精,调味料把食材本味掩盖过去,他时常以为自己塞了一口酱在嘴巴里。这顿饭他慢慢吃着,很是舒心。常言道“温饱思淫|欲”,这不,他刚吃完第二碗饭就咬着筷子问周鹤青:“今晚留下来吗?”
周鹤青顿了顿,不知是心中有鬼还是心中有愧,他摇了摇头:“吃完你就早点睡吧。”他还是那套说辞——母亲身体不好,我得回去陪母亲。
徐闪亮只好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好在开春后没多久学校就开课了,他虽然不是很想离开公寓,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上课。不过短短一个寒假,他就和那些狐朋狗友断的七七八八。除了那些事后,倒不是他不想找他们玩,而是人家不想理他,唯独一个黄问羽有时候还能跟他搭上两句话。但他也并不太想听,有时候浑浑噩噩的,脑子里记不住事,常常左耳听了右耳便都流了出去。
那些沉甸甸的心事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把他的苦难同周鹤青说说,可周鹤青总是很忙,一开始是陪母亲,后来说工作室事情多导师任务重,再过两三天便又说导师安排他出差,隔三差五就出差,他一个学数学的,怎么有这么多差要出呢?
徐闪亮不太懂,他就只好每节课坐在第一排全心全意用功读书,各位任课老师对他非常满意。
冰箱里会时不时出现一批食材,空缺的地方会被填满,过期的烂掉的会被扔掉重新换上新鲜的。即使他刻意不动也没关系,等到过几天打开冰箱,依旧焕然一新。他下课回到家里,会看见桌上摆的标准的四菜一汤,有时候已经冷透了有时候还是热的,可他每次都没碰到过周鹤青。他甚至有一次专门为了堵周鹤青,翘了一天的课呆在家里,从清晨到黄昏,从日升到月明,可周鹤青好像故意躲着他似的,就是不出现,他也拿捏不准周鹤青出现的时间。
田螺周先生对倾倒垃圾,投喂食物异常热衷,可就是不愿意见他的小爱人。
他们会在社交软件上聊天,每天都会视频语音,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里,可徐闪亮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跟一个虚拟人物谈恋爱,明明看得见听得见却偏偏摸不着甚想念。
他下定决心去好好堵一次,时间定在这周末,已经规划好了行动路线,可偏偏这个时候班级组织春游。春游啊,徐闪亮想了想,如果照以前来说他肯定是不去的,同学们偶尔问他,也只是象征性的。但也可能是憋的狠了,无聊地透了,所以等到班长例行公事似的问他:“徐同学,这周末我们组织全班白天打CS,晚上包场看电影,你去吗?”
徐闪亮想了想,点了下头:“去啊。”
班上那群聚在一起的女生便发出小声地欢呼。
黄问羽凑过来问他:“你以前不是都不参加的吗?怎么转性了?”
徐闪亮笑眯眯答道:“因为这可能是我大学最后一次和我可亲的同学们一起玩了,当然要留下美好的回忆啊。”
黄问羽恍然大悟——他读的是学校的“3+2项目”,可能这学期结束就要去国外念书了。
真人CS挺有意思的,徐闪亮以前没玩过这个,高中关在家里读书,等上了大学直接跳过一系列大学生娱乐节目天天泡酒吧。你问他酒,他可能给你说的头头是道,但你要问他CS有什么技巧,他一概不知。可还是兴奋,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除了和小周老师抱在一起,他还是头一回在别的地方体会到。
有的女生跑过来说:“徐同学,别打我!”
徐闪亮“啪”射过去一枪,心里默默道:“不好意思我是小基佬。”
身上脸上被喷了各种颜色的染料,还冒了许多汗,浑身脏兮兮的,邋里邋遢的,可心情却是雀跃向上的。即便是玩完了,洗完澡出了游乐场所,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一会想山顶那间小木屋,一会想刚才就不应该听黄问羽的话�c-h-a��山洞里不出来,应该迎面出击,这样也不会被人埋伏了,一会又想什么时候把小周老师也带来玩玩,一会还想,要在那个小木屋接吻。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徐闪亮有些兴致勃勃。
班长站出来推了推�j-ian��,“大家听我安排,现在上车去看电影。”
于是一群人又欢呼着涌向大巴,回城区电影院看电影,是漫威新作。徐闪亮作为一个漫威死忠粉,已经看过生肉了,但是还是对此充满期待,因为是和大家一起看的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