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绎的表情顿时就柔和了许多。
谈衡有些好笑,半是怀念半是嫉妒地说道:“我记得它刚来的时候你就对它上心得不行;我之所以能那么快反应过来你出了事,还是因为它伤着一条腿,在你被子下头呜呜咽咽地叫。当时我就想,你怎么可能把它弄伤呢?就算你要走,又怎么可能不管它?”
很奇怪,明明也是那段畸形的生活的产物之一,勾起的却是蒋绎心头的一点温情。
谈衡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蒋绎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不起。我爸和谈正做的那些事情,还是该由我来道歉的。”
蒋绎摇摇头,他想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可是想到他们造的孽到最后其实全都落在了谈衡头上,他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明明还那么爱他,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
“小绎,你就算不愿意再同我共事,我也建议你再忍耐一段时间。”谈衡此时的声音带着一种可以令人平静的力量,“两年前谈正出的那个声明,后来虽然我用最大的努力补救了,但是效果并不好。我先是忙着我爸的案子,后来又忙着找你,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跟我回去工作一段时间,自然就能堵住某些人的嘴……怎么了?”
蒋绎霍然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两年了,蒋绎一直以为那是谈衡盛怒之下的报复,从未往深处想过——或者说,他没有这个勇气。但是现在听谈衡亲口说出来,蒋绎确实发现那件事有许多非同寻常的地方。
其实最容易发现的一点就是,谈衡彼时忙着为锒铛入狱的谈岳四处奔走,连家业都不顾了,又哪里来的功夫亲自回公司去发这么一份声明呢?
再往谈正身上一联想,就更容易理解了。谈正可能不太分得清轻重缓急,只是对让蒋绎过得不好抱着非同寻常的执念,做出这种事也在意料之中。况且蒋绎依稀记得他亲耳听到谈正对谈岳解释过,“回公司处理了一点事情”。
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利用助理的权限,登入谈衡帐号发布的那份声明吧。
困扰了蒋绎两年的心结一朝开解,他却并没有多少如释重负的感觉。
真相来得太晚了。
从某方面来讲,蒋绎是一个很容易原谅别人的人。当年事发时他就第一时间强迫自己从理智上接受了这件事,即使诸多负面情绪令他难以自控,他也会强行说服自己,压抑不满。效果不能尽如人意是另一方面,但是两年过去了,他在面对这件事时已经不复当年激烈,取而代之的则是淡漠。
也许最开始只是刻意让自己放宽心,但是日复一日,水滴石穿,强迫遗忘令他疲惫不堪,潜意识里的抵触机制已经悄然启动。
所以他即使同谈衡争吵,也从来没有歇斯底里地失了分寸。
所以真相大白也并没有让他喜极而泣。
蒋绎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过于平静的状态。
也许当时如何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冰川融化尚且需要漫长的时间,并不会因为源头解冻就能立刻分崩离析。
好在长久的疲惫还没有到厌倦的程度,蒋绎依然愿意努力消弥痼疾。
即便它已融入骨血,挖出来也许要经历另一番痛不欲生。
蒋绎淡淡说道:“好吧,我跟你去。还是做助理吧,两年没工作,懒散惯了,不愿承担太多责任。”
这与谈衡的心愿不谋而合;这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把人放在眼皮底下,就像从前一样。
已经是令人喜出望外的峰回路转了。
☆、第七十八章
谈总迟到了, 带着一个眼生的人,据说是新招的助理。
这是个真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代,更迭速度快得不近人情,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蒋绎离开两年,认识他的人已经很少了。他曾经能替谈衡撑起一个谈氏,而如今他像个真正初入职场的毛头小子,没有人知道“和”最初的雏形是他一手搭建的。
“谈总的助理?一个新人?”
“我看到了, 好帅的!小乔,你们人事有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你们不知道吗,谈总的前夫据说也是那样文文静静的。”
众人恍然大悟状, 只有刚才说想要去要号码的扼腕叹息。
这些都被隔绝在了谈衡办公室门外,蒋绎此时就坐在谈衡旁边的位子上,手边是厚厚一摞“和”的资料。
“当年那个小项目已经有这种规模了啊,谈衡, 你很了不起。”
即便是由衷的赞叹也显得太过公事公办了,谈衡并没有觉得很高兴。他看了蒋绎一眼:“是你留的底子好, 我爸公司那点闲钱全扔进来了吧,公司刚起来的时候连贷款都省了不少。”
蒋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谈衡的回应则是一个略微复杂的眼神。
谈岳的东西,蒋绎拿得到的, 全都还给他了。
多么深思熟虑的恩怨分明。
谈衡忽然转过脸:“十点钟有会,你快一点,跟我一块去认认人。”
谈衡没有刻意介绍蒋绎的身份,只是说这是新来的助理。谈衡的新班底真是崭新崭新的, 没有一个曾经与他共事过的人,但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在行业里浸 y- ín 多年的人,将他和那个“蒋绎”联系在了一起。不过他们都是谨言慎行的,不会在老板前面先声张出去。
更多的人是疑惑的,可谈衡一贯说一不二,只有一个人认为他的助理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职位,不该由来路不明的人担任,被谈衡狠狠驳回了。
会议结束后,谈衡问蒋绎:“咱们的新公司怎么样?”
蒋绎点点头:“很好,没人倚老卖老地拖后腿。”
谈衡笑了笑:“那是现在,十几二十年后,这里也会和谈氏一样。不过我也管不了了,到时候我就把公司卖了,守着钱养老,才不学我爸……”
谈衡的声音戛然而止,尴尬的气氛不知不觉已经蔓延开来。
蒋绎对“和”是有感情的,毕竟他也倾注过心血;不过现在公司发展壮大得让他觉得陌生而欣喜,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而他还埋头在办公桌前意犹未尽。
谈衡叫了他两回去吃饭,都没得到什么回应。谈衡习以为常,自己去楼下食堂吃完帮他打包了一份。
谈衡不知道,他刚一走食堂就已经炸了。
无数人抱着或花痴或好奇或嫉妒的心思,有意无意地等在食堂,就为了多观察观察新来的助理。可助理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倒是他的顶头上司打包了两份菜,带给谁的不言而喻。
蒋绎来到“和”的第一天,谈衡就在被迫加班中度过了。
蒋绎对这个公司感情深厚,毕竟也算呕心沥血过。他恨不得一眼就把几年的材料都看完。谈衡也没有觉得很闷,即使蒋绎就坐在那,不怎么说话。
一直到了八点,谈衡才按捺不住了。
猫还在家呢。
谈衡清了清嗓子以提示自己的存在感,然后道:“小绎,猫还没吃饭呢。”
蒋绎愣了愣,随即哭笑不得:“怎么,它晚上不吃猫粮?”
谈衡摇摇头:“不吃,今天要弄鱼给它吃的。”
蒋绎:“你也不嫌麻烦。”
谈衡:“鱼不麻烦啊,螃蟹才是真麻烦。”
蒋绎叹道:“你养它养得还真上心。”
谈衡一笑:“养你一个也是养,多加一个它也无所谓——它可没有你挑剔。”
蒋绎:“……”
蒋绎很快发现,谈衡没有在谈氏的时候那么拼命了,而他还有点调整不过来。第二天,五点钟下班时间一到,谈衡就准时拖着蒋绎回家了。
“先给它弄口吃的,晚上咱们有个应酬。”
晚上要招待的,是一个出名的纨绔。
涂琰没成年的时候就已是名声在外,因为一无是处。跟傅秉白这种虽然被家里惯的不成样子但是好歹还有一技之长的纨绔不一样,涂琰属于最不成器的那种。要说涂家家教也严厉得很,他的哥哥和妹妹都很成器,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他这么个异类。
然而不管怎么说,涂琰都是涂老爷子心爱的儿子。涂老爷子给他砸了一大笔钱,找了稳赚不赔的合作伙伴谈衡,安排了妥当的副手,这才放心让他出来“锻炼锻炼”。涂老爷子大概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给谈衡的条件非常优厚。
谈衡也就不好再计较涂琰的荒唐。
“衣香?”蒋绎抽了抽嘴角,“合作?”
衣香是个夜总会,而且是那种比较乱的,蒋绎觉得第一次碰面选在这种地方,谈健康合作的可能x_ing不太大,倒是很像财色交易。
谈衡少不得又给他仔细解释了一番:“涂老爷子下了血本,没少让我赚钱,我得帮他哄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却不太好哄,可见什么钱赚起来都是不容易的。
谈衡带着蒋绎准时到场,涂琰已经在包间里玩了好一会了,一左一右两个浓妆艳抹凹凸有致的公主喂酒点歌,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他正尽兴,看到谈衡进来,笑着招呼道:“谈总来了,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人,没有咱们再点。”
谈衡笑着推辞道:“不必管我,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招待好你。”
涂琰觉得谈衡这人特别上道,顿时就对他爸给他选的合作伙伴满意了起来。谈衡三言两语就把这纨绔少爷哄得开开心心的,涂琰当下就认了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