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龙,是闪电——紫色的闪电轰然劈落,一瞬间吞没了整座峰顶。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僧人们纷纷从土屋中走出,遥视向恢复了平静的山顶处,金色的佛像仍然矗立在原地,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全是错觉一般。
一条细小的裂纹出现在年轻和尚脚下,他若有所觉的低下头,看向自己所站立的地面。
山,裂了。
………………
迢迢渭水,贯通东西。
溯流而上的货船停靠到码头边,船身微微摇晃,舱室中闭目养神的李铁衣睁开眼,出声问静立在房间角落的灰衣老仆:“到哪了?”
“回主人话,已经到白苇渡了。”
李铁衣霍然瞪起眼,撑着床褥坐起身,质问道:“怎么提前了一天?”
他计划的行程是明天才到白苇渡,之所以要拖延这一天,是为了等各地传回的消息。他这次回长安,是要一举奠定胜局,用最快的速度压服李慕白那个孽子,将混乱的局面稳定下来,为此,必须事先准备万全。
可怎么会提前了一天?李铁衣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低头看见了列在床下的六只箱子,他深深皱起眉,问老仆:“这是什么?”
“是送给主人您的礼物。”老仆说着话躬身将箱子一一打开,露出里面被密封保存的六颗人头。
李铁衣瞳孔收缩。
“你……”
“您太任x_ing了。”灰衣老仆平淡道,“大光明宫的六大圣骑,您一句话就要他们死,您从未将光明会视为真正的盟友,反而处处提防,百般刁难,合作……不是您这样的。”
李铁衣的愤怒只持续了短暂的片刻,他很快镇定下来,冷漠道:“李礼,你背叛我?”
“您说笑了。”灰衣老仆笑起来,“我从未效忠过您,又谈何背叛?”
“您或许不太清楚,其实我与李义是同胞兄弟。”老仆慢吞吞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下,轻轻敲击着桌面,道,“当初,我与他一同被送入辉光,为了不惹人怀疑,从那时就分开了……他心善,好管闲事,见到他人有困难无法束手旁观,也因此早早被选到了您身边服侍,后来您想与光明会合作,我们两个当中得有一个暴露身份来与您谈判,本来应该是我,因为他更受您信任,可他不同意,非要顶替我。”
“我们两个跟了您这么久,太了解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李义从暴露身份那时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您手里。您利用他布了杀死杨火星的局,然后派他去刺杀血屠高一,实际就是叫他去死,所以,他死了。”
“仁义礼智信,到现在,只剩我和李仁。李慕白与您反目,杜忠也叛了,您身边,还有谁呢?”
船舱中不甚明亮的晶灯骤然黯淡,老仆伸手将它关掉,让这房间里变得漆黑。六只封藏着人头的箱子散发着幽冷的薄光,浅蓝色的光斑映照在李铁衣面上,宛如鬼灵。
“我看错了李义,也看错了你。”他看着露出了从未见过陌生面孔的老仆,话音冷得像冰,“光明会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叫你们用尽一生,为它效忠?”
“呵呵。”老仆微笑摇头道,“你没有信仰,所以才不懂。”
李铁衣疲惫的躺回床上,用手覆住眼睛,他很虚弱,从未如此虚弱过……正如对方所说,他已经众叛亲离。
“时间差不多了。”
老仆人走到床边,替他盖好被子,低声道。
“您该歇息了。”
………………
中土,长安。
在病床边坐了一夜的李慎,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一座宫殿,似曾相识,他坐在冰冷的王座之上,举目四望,空无一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悲伤,他觉得很冷。
很冷,很冷。
他想要站起来,离开这王座,离开这间空荡荡宫殿,却无法动弹,手脚似乎已经被冻僵,连小手指头都失去了知觉。他茫然看着四周,有谁在?谁来帮帮他?
没有人。
——已经,没有人了。
李慎瞪大了眼,过了很久,仍然没能从梦中的情形里挣脱,那股仿佛要冻住全身的寒意依旧环绕在身周……直到晨光从窗外照入,病床上沉睡的穆小白醒来。
“……头儿?”
“你醒了。”李慎深吸口气,站起身来,道:“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嗯,我想吃九阳街白林馆的灌汤包。”穆小白露出腼腆的笑容,冲李慎交代道,“还有您要是方便的话,顺便帮我买一碗徐婆婆的豆腐脑儿,就在卖包子的对面。”
李慎点点头,说好。
“啊还有,您买完豆腐脑往左手走五十米,有一家卖醪糟小圆子的,能帮我也带一碗吗?”
李慎皱皱眉,说好。
“还有……”
“没有了。”李慎没好气打断对方,天知道这吃货到底还有多少个‘还有’,他就一只手,哪里拎的过来,“我走了,你等着。”
穆小白露出遗憾的小眼神,目送他离开病房。
大清早的长安正街上看不见什么人,但是小街巷却已经热闹起来,李慎排着队买了包子,又去对面打了碗豆腐脑,正想找穆小白说的那家买醪糟小圆子的店,就听清亮的童音从街角传过来。
“号外!号外!辉光父子反目!李铁衣公开发表檄文讨伐李慕白!……”
报童挥舞着手上新鲜出炉的报纸,高声叫喊着从街对面走来,待人走到面前,李慎递出纸钞,从对方怀里取了一份报纸。
头版头条,巨大的照片中,一份盖满了血红手印的檄文赫然入目。
李慎心中一片茫然。
……李铁衣这是,疯了么?
第114章 夜降至(一)
“少爷,有急报。”
跪在隔门旁的侍童深深弯着腰,几乎将头埋进膝盖里,丝毫不敢抬头看。过了片刻,李慕白沙哑无比的嗓音响起:“说。”
“李铁衣对外公开了那份檄文。”侍童埋着头向前膝行,高举手臂托着一份早报,来到软榻前,上边的人从他手上取过报纸,沉默片刻,低声道了句退下。
“可是少爷……”
“我叫你退下,耳朵聋了?”
软榻上响起另一声低笑,侍童连滚带爬的退出阁室,合上了隔门。李慕白丢掉手中的报纸,被封河抓着后颈拉回去,摆放在腰上,调侃道:“既然还有力气骂人,那就自己动。”
李慕白双手撑着他胸膛,面色疲惫的看了他一眼,当真依言照办了。不过他一边动作,一边冷漠开口道:“这是最后一次,我还有事,没空陪你玩了。”
这份檄文的存在他早已知道,甚至早已看过复述的版本,但他没想到李铁衣会将其公开。这檄文已经被发到所有与辉光李氏相关的家族和个人手中,本也就仅该如此,他们两父子无论怎么斗,这都是辉光的家务事,不需要旁人c-h-a手,更不应该被弄得世人皆知。
李铁衣到底在想什么,李慕白猜不出,但这样一来,舆论的风向就完全倒向不利于他的局面。辉光的下层佣兵之前会站在他这边,多数是由于杜忠的个人威信,而他们对事情的内幕当然是不知情的——李慕白必须得尽快想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把人心安稳下来。
而且更加麻烦的,是他不得不打起精神防范,那些盯着辉光的内斗,时刻准备上来咬一口的恶客们。
“喔。”封河伸手从地上捡起报纸,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道,“看来你是被李铁衣彻底抛弃了,啧啧,可怜啊。”
“闭嘴,不想做就滚。”
李慕白话音未落,突然闷哼一声,向前软倒。封河按着他的后脑,将他的脸压进自己颈窝,侧过脸,贴着他的耳垂轻声道:“公会编号丁卯一四六七九,女,三十六岁,半年前死于车祸,死之前经手的最后一件工作,是一份注销佣兵执照的申请。”
李慕白的脸埋在枕头里,无声眯起了眼。
“她并没有按照正常手续将处理结果上报,还骗走了申请人已经作废的执照,一个小小的事务员,自然是背后有人指使她这么做。整件事情处理的相当干净,干净到连公会和我都查不到丝毫线索,长安城里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你们辉光,也就只有血屠了。”
封河抚摸着李慕白的头发,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凡事都讲究个动机,在那个时候,王真是知道杨火星会出事,所以做好了拼命的准备。而你也同样知道杨火星会出事,甚至还知道李铁衣打算用杨火星做局,诱使李慎与庚军反目,所以,你就打算顺水推舟,借着李铁衣的计划,来杀死李慎。”
“然而李铁衣没算到,你同样也没算到,李慎没能赶回来,所以你们的计划都落空了。只不过李铁衣的计划是全盘落空,你的计划却好歹还坑了个我,要不是李慎从黑帝斯手里拿到了王真的执照,恐怕我已经死的很难看。”
李慕白闷声道:“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