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李慎救出李慕白,却叫杜忠仗着身上那套神甲侠客行,从天罗地网中跑了出去。李慎派人一路追索,在距长安以西数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城失去了对方的踪迹,李慎的人在附近搜索了大半个月,杜忠这个人却好似凭空消失,要么,是得了光明会的接应,逃出生天,要么,就是被其他人捕获,毁尸灭迹。
前者多少会留下点痕迹,所以李慎更倾向于后者,不过他对杜忠的生死并不太在意,听得李慕白发问,便开口答道:“不在。”
李慕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再多问。
李慕白自小便随着李铁衣出席社交场合,不时有人近前来与他攀谈,与此相比,李慎那边就冷清极了。李疯狗恶名昭彰,一身煞气隔着三里地也渗的人后脊发凉……可并不是没人想来,都在观望而已,商人是这世上胆子最大的一群人,身为李家家主的李慎,在他们眼中比黄金还闪耀。
最先上来与李慎搭讪的不是别人,正是蓬莱商会的当家,诸子丰,也算是李慎的熟人。当初血屠七十二弑兄篡位,却被黑帝斯阻挠,没能一并杀掉他大哥的两个遗孤,后来就想将杨宝宝当成联姻的工具,将年仅十三岁的她嫁给蓬莱商会的少当家诸行云。
——结果被李慎一人一刀闯进婚礼现场,杀了个血流成河。
那诸行云正是诸子丰的长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可当初婚礼上他眼见李慎提刀杀过来,居然干出了往杨宝宝裙子底下钻的囧事,虽然侥幸没死,却也沦为全长安的笑料,被诸子丰废了继承人资格,此后再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那一次事情经过黑帝斯与庚衍的调解,最终得以圆满收场,诸子丰也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心胸,不仅表示不追究,反而放言很欣赏李慎这样的年轻人。
“慎爷,哈哈,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托诸当家的福,一切都好。”李慎站起身来,抬手向诸子丰回礼,掌握着蓬莱银行的蓬莱商会可谓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一支财阀,最新一次的统计里,全方陆共计有五千九百六十八万余家蓬莱银行分行,每天流动的货币量过千兆,这是足以掀动整个方陆的恐怖力量。
两人扯了几句没营养的废话,诸子丰终于抛出邀请,而李慎也欣然应允,约定于下月初去蓬莱城私下会面。这时飞甲城的城主也凑了上来,借着诸子丰这根梯子,跟李慎认识,当这位执掌大唐民用航空集团的大佬,兴致勃勃的给李慎介绍起自家开发出的新型运输艇时,围在边上的人已经多了一圈。
李慎面带笑容好不容易将这一圈人打发走,就见东工的团长申慕容走过来,一副我们很熟的架势给他推荐起东工的人体改造技术。
“像你这样的情况,我认为最好是做全身改造,这样也能避免个别部位的不协调x_ing,我可以安排研究室给你做专门的解析和改造方案,达到你满意的效果为止,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不会向你收取任何费用。”
李慎只想呵呵他一脸,摆了明要拐他去做活体实验,还不收取任何费用?怪不得每次李西风与东工打交道回来都一脸屎色,遇到这么个不仅自己傻,还认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傻的奇葩,偏偏又碍着对方的身份不能给难看脸色,真心痛苦极了。
“我说慕容老弟,差不多得了啊。”一身金边锦袍的黑帝斯笑呵呵走过来给李慎解了围,“你那人体改造成功率又不是百分百,就甭拿出来给人推销了。”
申慕容脸上的商业式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李慎却觉得他木着张脸比刚才好看多了,眼见这尊大神一言不发转身走人,李慎心里松了口气,转头与黑帝斯对视。
“黑爷。”
“一阵不见,你倒比上回看着精神了。”黑帝斯上下打量了一遭李慎,目光有点儿复杂,“宝宝那天回来,样子不太对,你跟她说什么了?”
李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皱眉道:“她怎么了?”
“没怎么。”黑帝斯幽幽叹了口气,话意晦涩不明,“都是命运造化,是好是坏,看将来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给李慎追问的机会。李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心想或许得找机会再去看看杨宝宝,他正想着这事,就听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头戴白玉冠,身着衮服的庚衍从殿中走出。
大唐帝国不行帝制,也没有皇帝,但历代公会会长的正式礼服都延续着佣兵王李三多的传统,是绣龙带章的帝王衮服。李慎与旁人一同翘首遥望,虽然看不真切,却也感受得到那股镇压全场的威严气势,他想不出还有谁能比庚衍更适合站在那里,对方是天生的王者,这一点恐怕在场无人能够质疑。
“新年伊始……”
庚衍开始念老掉牙的祝词,李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睁着眼睛,注视着高高在上的庚衍,只想扒掉对方那身尊贵的衣裳,在万众瞩目之下,肆意cao弄,令其跌落神坛,狼狈不堪……沸腾的欲火烧得他视线模糊,眼中的一切都在歪曲变形,他无意识端起酒杯举到唇边,一口口抿着,浑然不觉自己究竟露出了怎样的神情。
坐在他身旁的李慕白却看得清清楚楚。
一瞬间的诧异过后,李慕白眼中现出几分了然,将视线从李慎脸上移开,望向高台上仍在演说的庚衍,唇边浮起冷漠而讥讽的笑意。
当庚衍的新年祝词讲完,在最上首的席位落座之时,李慎终于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迷茫了几秒钟,才放下酒杯,皱着眉撑住了额头。
——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李慎此刻的脑子里思绪相当混乱,他清楚自己对庚衍有着非同一般的欲念,每一次见到对方,这股欲念都会变得更加疯狂……他有些无由来的恐惧,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对庚衍做出什么。
但那一定是他不想看见的。
一只酒杯突然递到他面前,李慕白侧过身举着酒杯,冲李慎微微一笑。
“新年第一杯酒,你我兄弟共饮,如何?”
李慎看了他片刻,拿起酒杯与其相碰。李慕白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口中淡淡道:“我曾亲眼所见一事,颇觉有趣,兄长可愿一闻?”
李慎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关子,点头道:“说来听听。”
“有个猎人,在山上捡了条狼崽。”李慕白讲到,“他见这狼崽可爱,不忍杀害,便带它回家,与猎犬的幼崽一同养育。这狼崽从小与狗混在一起,以为自己也是条狗,跟着猎人上山打猎,十分卖力。在它的帮助下,猎人猎到了许多值钱的猎物,然而看着它一天天变得强大,猎人害怕它有一天会恢复了狼x_ing,吃掉自己。”
“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它归山,但是猎人舍不得这个能给自己带来大笔财富的好帮手,所以变着法子将它驯得更像一只狗。但狼就是狼,骨子里的狼x_ing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猎人清楚这一点,就去打了一副镣铐,将它牢牢铐起来,只在狩猎时打开。后来猎人渐渐攒够了钱,就不再放它去狩猎,也舍不得杀死它,便将他铐在身边当宠物养着……”
李慎静静听着,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终于有一天,被锁在镣铐里,饥饿的狼盯上了猎人的r_ou_。”
“然后呢?”李慎问。
“不知道,也许是狼吃了猎人,又或许是猎人杀了狼。”李慕白充满恶意的笑着,冲李慎道,“反正无论如何,总要死一个。”
“你说对吗?”
第144章 上元宴(三)
冷到令人思维麻痹的冬夜,身体早已失去知觉,只剩下心中不想死的念头,是支撑前行脚步的唯一力量。比往年要来得更早的冰雪,覆盖在蔓延无际的兰道大Cao原,将整个世界涂成一片冰冷的惨白。
不想死,不想死,还不想死……
李慎面朝下,一头栽进了看似柔软的雪地。冰冷蚕食着他的意识,他听见了死亡的脚步,拼命睁开的眼睛中一切都在变得模糊,铺天盖地的白色之后,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不想死。
一切都来得莫名其妙,八名素未相识的仙路,在半途伏击他一个小小的天门。李慎确定自己没得罪过这等能找来八名仙路的仇家,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对方要杀自己,但眼下这些都无所谓,查清真相也好,报复也罢,都是活下来之后的事。
他不想死,一点也不。
雪地上宛如死尸一般的李慎伸出了手,毫无知觉的手指深深c-h-a进地上的积雪,他像一头奄奄一息的狼,四肢并用,在雪地上艰难而执着的爬行。
向着长安,向着生的方向。
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没人能够阻止,八名仙路又如何,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要他死,他也要活。
月光静静照拂着在雪地中踽踽而行的人影,照着他的狼狈和不堪,也照着他的坚强和疯狂。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积雪,毫不留情的吞没了他渺小的身影。
沉厚的乌云缓缓逼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牙,天地渐渐变得昏暗,又要下雪了。
一双脚出现在李慎眼前。
干净、厚实的皮靴,被扎在靴子里的灰色军裤,修长笔直的双腿,同样干净洁白的衬衣,李慎一点点抬起头,恍惚的眨了眨眼,他似乎看见了一轮太阳,那灿金的发丝,在他干涩而疲惫的视线中,是那般明亮而耀眼。
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李慎跪在雪地中,仰起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庚衍。
也许只过了一两秒,也许过了一两分钟,李慎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指微微动了动。
——雪地里闪起一道凄厉的刀光。
几丝断裂的金发被风刮走,用尽全身力气挥出这一刀的李慎翻滚到数米开外,艰难的拄着刀半跪起身,他不信任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从对方身上感到了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