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衍怔了怔,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没错,在他记忆中那已经有些久远的上一世,李慎就像所说的这般,先是掌控了长安,接着挥军东荒,威伏南海,横扫北地,最终将目光投向西陆,摧毁了他的光明帝国,完成了一统方陆的盖世霸业。
“那为什么放弃了?”庚衍有些不确定的道,“因为我?”
“嗯。”李慎笑了笑,“本来就是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而已,你又整天叫我陪你去看长安巅,渐渐的也就忘了……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庆幸。”
只要有人存在,只要人x_ing仍旧是这般自私,这世上的争杀便永远也不会消失。即便统一了方陆又如何,付出了无数人的x_ing命,获得的也只是短暂的和平。唯一能成就的,只不过是自己在青史上看似荣耀的名号。
但有些道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所以李慎才会说,他有些庆幸。
李慎回想着当初那个站在悬崖边缘的自己,有些好笑的指着桌面上的信,对庚衍道:“你知道为什么,这群恶鬼会承认我是他们的首领吗?因为他们认为,我是给世间带来死亡之人……唔。”
庚衍吻住了他。
在寂静的房间里,庚衍用双手捧着李慎的面颊,认真的亲吻着这个叫他无法不心生怜爱的男人,亲吻着对方体内那道伤痕累累,却依旧耀眼夺目的灵魂。
缱绻而悠长的一吻结束,李慎扣着庚衍的后脑,将对方的头颅按到自己的肩膀上,轻声道:“战争结束后,我想离开长安,去过隐居的生活。”
他的话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倦意,在庚衍耳边低低响起。
“杨火星,林国,海棠,黑帝斯,龚云,李西风,一个个都死了……我也累了。我在东荒有间别府,依山傍水,风景很好,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你死了,我会陪你。”
第191章 反击号角
大唐历九九九年七月十日,中土,长安。
李慎走进城西兵营时,头顶的天空仍被漆黑的夜幕所笼罩,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空,预兆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兵营中佣兵们正被紧急集合的号声叫醒,此刻还没人知道,今天这场集合并不是演习训练。决战的时间只有李慎布十与李慕白三人知晓,连黄沙都未被提前告知。如今这长安城中的局势,是内忧外患,做起什么来都束手束脚,十分不痛快。
正要往兵营去的李慎,在路上被李慕白截住,带到临时参谋部旁的一间休息室。李慕白从身后拎起一个正方形的合金箱子,放到桌面上打开。
李慎诧异道:“这是?”
“神甲,霸王怒。”李慕白淡然回答道。
辉光三神甲,李慎已经见过了侠客行和红颜醉,这套霸王怒却是头一回见。他露出苦笑,如今他已经无法使用源能,任何战甲对他而言都是一套金属壳子,平添累赘,毫无意义,李慕白的这份好意,他恐怕是只能辜负了。
“这套霸王怒,是庐中仙专为李三多打造,据说只有天命霸主才能使用。”李慕白说着话从箱中取出一截臂甲,正想婉拒的李慎目光落到那截臂甲上,突然就没了声。
“千年以来,李家历代当主都尝试过,却没人能用,如你所见,这上面连源纹也没有,如今你也是李家的家主了,我觉得有必要拿过来让你试试……”
李慕白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怔然注视着被李慎接过去的那截臂甲,只见原本光滑而空无一物的甲面上,赫然浮现出一道道暗金色的纹路。短暂的惊诧过后,李慕白无声吐了口气,心中浮起不知是无可奈何还是有些消沉的自嘲笑意。
天命霸主……李铁衣到死也要将辉光交给李慎,的确是没有错的,连自李三多以后,千年以来李家无人能用的神甲霸王怒,也选中了对方。
李慎拿着这截臂甲,却是蓦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如果他没猜错,传说中辅佐佣兵王李三多成就霸业的那位奇人庐中仙,应该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东极崖的守崖人。而他手上这套没有源纹的神甲霸王怒,自然也不是这个世间应该有的东西。
对于东极崖上的那场交易,李慎其实一直抱有疑惑。如果只是想保护长安地下的封印不被破坏,那守崖人完全可以去找庚衍做交易。更何况据对方所言那个洞在长安地底千米之下,只要脑子没毛病,谁会往地下挖那么深?
所以李慎想,守崖人与他做那个交易,要他守护长安,可能更多是因为不想看见这座承载了自己回忆,饱含着自己心血的城池被毁掉……守崖人虽然说自己不是人,但终究还是有了属于人的情感。
守崖人和李三多,庐中仙和佣兵王,那恐怕也是个无法忘怀的好故事吧。
被紧急集合的佣兵们终于得知,这一次不是演习,他们眼中有惊愕,却没有慌乱或者紧张。打仗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在最后的自由准备时间里,每个人都安然整理着自己的装备,偶尔嬉笑打趣两句,等开拔的号声响起,他们闭上嘴巴,列好队伍,沉默而快速的走向不远处的西城门。
十万长安佣兵阵列于城门之内。
黎明的曙光在天边升起,森然雄壮的城墙下,佣兵们身上的战甲熠熠反s_h_è 着寒光,绘着云中腾龙的大旗猎猎而扬,一道身影从军阵中走过,身披猩红大氅,霸气凛凛的战甲表面暗金流转,李慎走到军阵的最前方,微微侧过身,扭头看向身后的佣兵们。
一缕朝晖落到他的脸上,映亮了那上面冷戾而狰狞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怀念的味道,是久违了的,战争的气息。李慎回过头,看向面前紧闭着的城门。
他挥下手臂。
“开门。”
高耸的城墙上,布十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看着下方如潮水般涌出城门,安静的迅疾无比的向着远处涌去的军阵,惬意的眯起了眼。
在他身后,整座长安上空缓缓浮起一层又一层深蓝的透明护壁,而他在身旁,是密密麻麻无数只充能完毕蓄势待发的粗壮炮口。
抿下一口滚烫的红茶,布十注视着远处帝国的阵地,轻声冲身边的传令官道:“开炮。”
无数只炮口朝向天空,亮起光芒。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尚未苏醒的林鸟骤然飞入空中,寂静的黎明在一瞬间被炮火打破,耀眼的火光铺天盖地吞没了视野,随后被一道更加耀眼的刀光从中一刀切成两半。
闪电般金色的刀光突入视线,整个战场在一瞬间陷入死寂,锵一声轻响,李慎收刀回鞘。在他面前,是被一刀切成了两半的帝国军营。
以及被一刀切成了两半的光明帝国第三圣骑士。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不,是赶着找死啊。
踏过化作无数金色光粒的第三圣骑的尸体,李慎当先走向正遭受炮火洗礼的帝国军营,在他的身后,是一头头眼中亮起杀戮光芒的饿狼。
………………
大清早的长安城在炮火连天中苏醒,被从睡梦中惊起的人们将脑袋探出窗外,只见头顶笼着层深蓝色的防护壁,前后左右看不见遭袭的迹象,声音都是打西边传过来的……有心大的干脆直接回去睡了。
古柏路的李府里,庚衍却已经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白色的中衣。府中新上任的管家站在他身后,伺候他穿上黑色的外袍,如今他的头发也不过长到耳后,倒是无需打理了。
一番穿戴完毕,镜中的庚衍又恢复成那个尊贵无匹的帝王。管家引着他从后院中的杂物室,进入李府地下那条不为人知的暗道,感受着暗道中清新的空气,庚衍不由感慨道:“想不到李慎竟会在府中藏有这样一条暗道。”
“这暗道是直通东阳集的。”管家打着灯走在前面,闻声解释道,“老奴命人另辟了一条出口,主上放心,李府人并无察觉。”
庚衍不置可否,只淡然吩咐道:“此次过后,记得叫人将那出口封回原样。”
管家恭声应了。
两人沿着暗道走了数分钟,管家停下来,在墙壁上摸索片刻,于是那墙上就现出一道暗门来。过了这道暗门,没走多远,便是一道石阶,往上走到出口,就到了一间卧室。这出口正是卧室中衣柜的内门,管家与庚衍一前一后穿出衣柜,前者走到卧室门旁,从内侧在门上三轻一重的敲击了四下,而随后很快,从门的另一侧响起重重轻轻的四下回击。
管家打开门走出去,片刻后又回转到门口,向站在门内的庚衍躬下身。庚衍看了他一眼,抬步从门口走出,只见这外面是间东荒风格的会客厅,客厅上首的墙壁上悬着幅水墨山河图,下面摆着张太师椅,厅下两侧各自分列着八张座椅,此时正有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椅旁,垂手而立。
庚衍走到上首的太师椅坐下,下方那两人便齐齐向下跪倒,恭声道——
“属下易朴(锄午)拜见主上!”
“起来吧。”庚衍吩咐道,“叫你们查的事情怎样了?”
“回主上话,属下无能,仍未发现那李西风的踪迹。”易朴刚站起身就又跪下去请罪,堂堂西江流的首领,在庚衍面前却是十足的奴仆做派。庚衍没有理会他,将目光投向站在另一边的锄午。
倘若李慎在此,对这锄午定然不会陌生,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这锄午还在他面前,与风连城留下的人为那军火联盟首领的位置争得是你死我活……可谁能想得到,他与死掉的风连城一样,都是庚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