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封河冲墓原入口的方向喊道,晃了晃手上的杜忠。
“不想叫他死的话,就给我弄辆车来!”
然后他甩手将杜忠丢回地上,自己也挨着对方坐了下去,伸手捏住嵌在杜忠眉心的那枚子弹,向外用力一拔。
一小朵喷泉骤然出现。
杜忠疲惫的睁开眼。
“我要想杀你,就不会用这种子弹。”封河捏着那枚沾着血的子弹,在杜忠眼前晃了晃,“算你欠我个人情,没意见吧?”
杜忠定定看着他,半晌,虚弱的点点头。
封河笑了笑,丢开子弹,将对方一把拖到背上,站起身,抬步走向已经静静停到墓原口的小车。
讲完拳头,自然便该讲道理……这就是长安的做法。
………………
一辆白色的小面包从北门拐上环城高速,一路向东南而去。
“小白,东极崖好玩吗?”
副官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挂掉电话后,一时间倒是无事可做,便扭头问在身旁开车的穆小白。后者仍穿着当初出发去东极崖时的那套作战服,脸也没来得及洗,还挂着几道土痕,倒是将原本稚嫩的容貌衬得沧桑了点。他全身上下最扎眼的莫过于那头少年白,也算是个人标志了,听到副官问话,穆小白头也不回的淡淡答了句。
“还行。”
那就是不怎么样了,副官这问题本就问的无趣,纯粹是没话找话,他咂咂嘴瞟了眼后视镜,视线定格在后面疾驰而来的几辆小黑车上。
穆小白开口道:“坐稳了。”
副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人手上一转方向盘,他们这辆小面包便一头向着高架桥边冲过去,眼见就要撞上防护栏,穆小白左手探出车窗,手中弹出一条飞爪,缠上了护栏上方的金属横柱,向后用力一拉。
小面包原地起跳,姿态优美的飞出护栏,坠向高架桥外。
副官嗷嗷叫。
穆小白一手拉着飞索,一手撑住车顶,带着面包车从高架桥上荡到下面的公路,稳稳着陆,他收回飞爪,继续往前开。
神色淡淡哒。
副官扒在车门上,颤巍巍冲人比出一根大拇指。
果然不愧是,小疯狗。
………………
与此同时,罗坚定三人同样在车上,同样是一辆白色的小面包。
“这事情可真不简单。”杰克一边开车,一边冲后面两人道,“辉光李铁衣都亲自现身了,我有点搞不懂啊,他为什么不让李慎将杨氏登仙法公开?”
“你没听见李慎那话吗?”罗坚定闷着声音道,“要让这长安城里,不必先做狗再做人……要是没人去给他们当狗,他们使唤谁?”
杰克沉默了。
莫名其妙被搅到这摊子事里来,本以为跟自己毫不相干,可此时此刻,他们心里头也各自都有些不是滋味。李慎拿个莫须有的杨氏登仙法要他们骗人,听着就挺滑稽的,可墓原那一场对话,却叫他们笑不出来。
没人天生喜欢做狗,他们也不是为了给人做狗,千里迢迢从家乡跑来这长安。可不给人做狗,哪来的功法,哪来的资源?怎么变强?没实力,又怎么出人头地?
有人站在上面,就总要有人被踩在下边。哪怕离了这长安,世间到处都是这样的道理。
“如果杨氏登仙法是真的,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它公布出去。”一直沉默的雷浩突然开口道,他坐在那里,用力攥紧了拳头,脸上是说不出的苦闷,“可它为什么是假的呢?”
是啊,它为什么是假的呢?
杰克打着方向盘,小面包沿着高架转过万象塔,高耸入云的万象塔像一只巨大的天平,塔高九百六十三米,是东不冬一生最失败的杰作,它至今仍无法被超越的孤高身影见证了‘机械皇帝’荒诞而疯狂的晚年,那个被证明是异想天开的‘造神行动’,妄图用机器来取代人类的智慧,终究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它的失败,证明了这座城里不存在‘公平’。
在这里,无人会倾听弱者的声音。
………………
又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向西而去。
“我觉得跟做梦一样。”
荣虎搂着王真,与对方轻声说话。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比之前十几年还要多,在这之前,我从没认真想过将来要做什么……也许会去做生意,也许无所事事混吃等死。”
“我并不后悔遇见你们。”
他用仅存的左手贴着王真的面颊,露出了追忆的眼神。
“杨火星要我们找到自己的路,我想你肯定已经找到了,不过我也想明白了。”
“我终究做不了你们这样的人。”
荣虎自嘲的笑了笑。
“我不是当好人的料。”他笑道,“到现在,满脑子还都是报仇报仇报仇,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那些理想,我懂,但我不感兴趣,一点都不。”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没救了?”
王真虚弱的睁开眼。
他冲着荣虎,摇了摇头。
“你按着自己的方式去活,就很好。”
荣虎怔一怔,正要答话,却是猛然抬起头,看向正前方的车窗外。在他的视线中,一团耀眼到刺目的烈焰,正笔直的朝着面包车飞来。
司机狂打方向盘,大叫出声。
“趴下!”
………………
平凉山林中逢虎。
景阳关一场大败,佣兵王赔掉了大半家底,灰头土脸带着残部逃进了平凉山脉。隐士萧却如正隐居于此,闻讯而来,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意气消沉的败军之将,却没料他遇见了一头虎。
此虎,凶威凛凛,生人不得近,望而生畏。
琴音铮铮,仿如鼓点,一声一声砸在闻者心头。白纱笼面,现身于场边的海棠一双沉静的眸子,静静投向站在场中的李慎。
她十指如飞。
他扛刀而立。
毫无预兆的,他向前迈出一步。
一步到黑帝斯眼前。
老人挂着不以为意的淡笑,用一根手指点住照面劈下的巨刃,指尖一弹,便将李慎连人带刀远远弹飞。他敛了笑,将右手权杖向下重重一压。
倒飞于空中的李慎骤然被压进地面,浑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崩碎脆响,猩红的血液从他眼耳口鼻如蛇般淌落。
场边,杨宝宝抓着捂在嘴上的手,倏忽间惨白了脸。
一只手从土中探出,抓住了屠牛刀的刀柄。
李慎摇摇晃晃站起身。
一截断裂的肋骨从他侧腰穿出,白岑岑的骨茬明晃晃露在外面,他整个人犹如被捏坏了的泥人,无数骨头错位垮塌,歪歪扭扭,不成人形。
他在笑。
远处琴音锵然拔高,似催促,更似嗡鸣的号角。几块钻进衣袍的土砾砰然滚落,李慎握住透出皮肤的那截肋骨,将之齐根拔出,丢到一边。
被血和土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军靴重重踏在地面,一步又一步,他向着黑帝斯走去。无形而沉重的气场向他迎面罩下,r_ou_眼难见的源流从四面八方疾速汇聚而来,奠造出属于血屠不死宰相的威权领域。
没有第二朵东极花。
李慎站在这片源流的汪洋当中,合上了眼。
他能感受到它们,此时此刻尤为清晰,被黑帝斯汇聚于此的天地源流,像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光带,在李慎的感知中飞旋。
但他无法与它们交流,也无法令它们听命于自己。
这就是他所差的那半步。
老人再次举起权杖,硕大的红宝石倒s_h_è 着明亮的日光,熠熠生辉。一横,一竖,冲着站在领域之中的李慎打了个叉。
遥遥而来的琴音变得无比低沉,不再昂然,一如悲叹。
被划开的领域以李慎为中心,向四周崩碎。
有风起。
琴音骤停。
四下一片静寂。
一截被血染红的衣角掉到地上。
黑伞下的林国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他微微将伞倾斜,伸出左手,接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
小车里,正在与李铁衣交谈的庚衍话音一顿,扭头看向车外,无声眯起了眼。
茶楼的废墟边,拎着被切成两截的蒲扇的老人,同样抬起头,看向远处突然变暗的天穹。
——有人入神。
——天地为之色变。
呼啸而起的雨风吹起海棠覆在面前的白纱,露出底下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她微微瞑起眼,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
雨水纷纷落下。
场中,一双漆黑的眼瞳静静注视着这方天地。
浑身血污顺着雨水冲刷消散,显露出底下伤痕累累的身躯,横在胸膛的巨大十字伤口破开皮骨,剥落出内里的脏器,几乎将他整个人分成四块。
一声琴响。
昂昂然不可一世,煌煌然壮阔哉。
李慎提刀仰首——
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