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序握着杜昱的手,轻轻揉捏着指关节,很轻易就让杜昱放松下来。
“我高中时候出过事,你知道吗?”
“嗯。”陈序应了一声,丝毫不意外的样子。
杜昱楞了下,陈序不是七中的,补习班结束后大家就再没联系,他怎么知道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事也瞒不住,大概是各个学校的老师宣传的,做个反面教材。
“在牢里呆过几年,出来后又去山里种地,年初才回来的,一直觉得自己与整个社会都脱节了。倒不是说赚钱多少的问题,是我无法理解别人的……言行,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看起来跟他们一样。”
“上次经理说的话我听不出什么含义,这次我也不知道王督难为我的意义……我最近在想,如果我能稍微聪明些,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未来的路是不是能够顺畅些。”
杜昱的手很粗糙,陈序的却很柔滑,两者相碰将触觉无限的放大。陈序还在不厌其烦的为杜昱做着手指的按摩。
“你没错。”陈序又说了一遍,语气很是肯定。
很多年了,杜昱没有跟人诉说过分毫,最亲的人是石小军一家,杜昱只会告诉他们,我很好我没事,然后将心里的委屈一点一点塞回去。
来吃饭之前,杜昱对两人关系的定义还是“萍水之交”,此时却甩开了所有的顾忌,说了很多,有说牢里的点滴有山里的清冷也有出来做保洁时受的为难。
等陈序将杜昱送回宿舍时已经过了十点,杜昱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耽误你好久听我抱怨。”
“我就是个社会闲散人员,时间多的是。”
杜昱笑,“那就多谢社会闲散人员对劳动者的关怀。”
“应该的。”
道了别,陈序看着杜昱上楼,直到人消失在楼梯上,又抬眼看看三楼的窗户,这才转身离开。
第19章 第 19 章
酒店有个公共休息区域,玻璃地板上摆了些舒适的桌椅,供客人休息。
今天经理突发兴起,点了几个保洁来清理地板,用抹布。
这个区域面积不小,平时这里用拖把解决都嫌累,更何况抹布,不过既然经理发话了,他们也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几个人领了抹布,分好工开始抹起来。
大冬天的,洗抹布的过程简直想死,有人提了热水给他们,但手只要上了水,不管冷热,在外面吹吹空气都会冷。
由热变冷,逐渐刺骨。
天气不好,出来坐的客人不是很多,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个。杜昱擦到一个客人旁边,对方很主动地让开,方便杜昱行动。
杜昱忙着擦地,也没有顾及得上客人长相如何,等擦完转身的时候,客人叫住了他。
“杜昱。”
杜昱愣住,转过身,对方有些眼熟,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不记得了吗?”客人笑了笑,提醒道:“会议室。”
杜昱:“!!!”
这么一说杜昱就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初检查小组的那个中年男子,只是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着实令杜昱吃惊。不过杜昱完全不认识此人,连职务都不知道,斟酌再三也不知道该称呼对方什么。
“我姓黄,黄正明,”他看穿杜昱的窘境,主动说道,“工作挺辛苦的哈。”
杜昱差点就接了句标准的“不辛苦”,还好忍住了,含蓄地笑笑,“您是来微服私访的?”
最近绝对没有检查的任务,他们保洁一点通知的没有接到。
对方被杜昱这句话逗乐,“检查小组只是临时抽调的,我不是专门搞检查的,这次只是个普通的客人。”
“哦哦。”杜昱点头,然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走,但领导还没发话他不敢主动提出。
黄正明完全无视杜昱的心思,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聊聊?”
“这……我还在上班。”
“嗯,这个能够理解,下班后来8303找我一下,有事跟你说。”
杜昱还没回答,他就干脆利落地拿起公文包走了。
杜昱:“……”
·
杜昱猜不出他有什么事,多半不会是工作上的事。听说大公司内部很是复杂,派系分明,自己卷进去肯定会尸骨无存……不对,就算他们搞内斗,拉自己一个小小的保洁能有什么用。
杜昱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发起了呆,理智告诉自己最好不要理会,但心里又隐隐有一丝期待——这个人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机遇?
“杜昱!”见杜昱发了太久的呆,有人忍不住提醒道。
回过神,手上的抹布好像更冷了几分,赶紧应了一声,继续蹲下去擦地。
四点下班,杜昱在工具间磨蹭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左右自己除了肾之外什么都没有,别人也不能害他什么。
站在门口,杜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敲门。
说起来这还是杜昱第一次非上班时间敲酒店的门。
门很快就开了,黄正明手上还拿着一份文件,见到杜昱礼貌地一笑,侧身让他进来。
黄正明开的房间是日式特色,里面布置很是闲适,他邀杜昱在小桌前坐下,也不急着开口,先为杜昱倒茶。
杜昱忐忑不安地抿了嘴。
“好喝吗?”
“好喝。”杜昱完全不懂茶,不过确实比小餐馆里散装的茶叶好些。
“这是我自己种的茶叶。”黄正明语气中有些得意。
杜昱也不是傻子,见状赶紧搜肠刮肚再夸了两句。
黄正明笑起来眼睛眯成一缝,没有揭穿杜昱的不懂行,“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叫你过来吗?”
杜昱老实摇头。
“我辞职了。”他说。
“……”杜昱没想通他辞职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努力摆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我不是被开的,我出来单干。”黄正明制止了杜昱。
杜昱收起表情,“单干好,拘束少些,挣多挣少都是自个的。”
“不过是形势所迫,工资是死的,人是活的,总得养家不是,只能出来碰碰运气了。”
他说的谦虚,但看他言行举止都很是得体,面对杜昱这么一个小保洁都是客客气气。这样的人着实不像会因为冲动斩断自己的退路,他八成是已经有了详尽的准备。
杜昱心里也随之浮起一个猜测。
黄正明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杜昱,里面全是英文。
“能看懂吗?翻译给我听听。”
杜昱快速扫了一遍,第一页开头一行大写PACKING LIST,箱单,里面的内容跟茶叶相关,就单词而言不算难,杜昱边翻边念过了一遍。
黄正明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示意杜昱继续,接下来还有报关委托书、□□之类的文件,杜昱打起精神全部翻了一遍。
翻完了一阵口干舌燥,黄正明及时给杜昱添了茶。
“不错,英语底子还是可以的,挺难得。”黄正明不咸不淡地点评道。
杜昱手心微微发汗,到了现在黄正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惜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满意与否。
“做保洁多久了?”
“不到一年。”
“之前呢?”
“在老家种了几年地,再之前……坐过牢。”
黄正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因为什么?”
“故意伤害。”
黄正明没再说话,杜昱心跳不已,他在心里默默地数数,数上两位数就乱了,找不到顺序,只能重来一遍。
“我还以为你不会说。”黄正明哼笑一声,“好歹我算有点脸面,你来之前我就跟人事把你的情况都问清楚了——高二的时候把人打成重伤,判了三年多,就在本市服刑,是不是?”
“嗯……”杜昱诧异之余还有些无力感,一种无从逃脱的感觉。
“别紧张,年轻时难免冲动些,我看你现在已经很沉稳了,我不会太过计较的,还好你也没想着刻意隐瞒。”黄正明用轻松的语气说,“保洁不是什么长久的出路,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吗?”
“想过,但想不出能做什么,”杜昱老实道。
“我最近打算做茶叶出口,当然一开始会有些困难,许可证也没有,不过这些不算大问题,可以先找代理公司,我对我的茶叶很有信心,就算是欧盟的标准也是可以达到的。”
杜昱不管是品茶还是卖茶都一窍不通,只能点头。
“说实话,这件事我策划挺久,也不缺你一个员工,只是上了年纪,看到扶得起来的年轻人都愿意给个机会。我话说在这里,你愿意辞了保洁跟我干么?先做我个人的助理,日后公司正式运营起来你也可以去轮岗。”
杜昱看过招聘,但凡有点规模的公司都是掐着尖挑,985、211毕业的学生都不一定能杀出重围,就算再次也得要个大学文凭,而杜昱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黄正明说让杜昱做他的助理,几乎可以说是喜从天降砸得杜昱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