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我知道一点……皇家事天下事,总有人嚼舌根。”萧爻点了点头,“传说赵明梁身边有一群杀手,武功深不可测,辅国大臣便是他们下的手……连先帝的死因也未可知。只因这群人从不以真身现世,所以这个传言真假并不一定。”
“并不一定?”慕云深饶有兴致的瞧着萧爻,“你知道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吗?”
因内堂的灯很通亮,渗了一些出来,将慕云深四周镀成暗金色。他手上的油纸包很薄,几乎能透过去,看见里面泛黄的纸张。
似乎是有人重新整合过,用粗麻线缝在一起,上头有字,似还有图案,看不真切。
慕云深慢慢将其打开,让里面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的确是几张粗制滥造的纸,每张上头也只有寥寥数字。
还有那豆腐渣一样的画工,处处透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轻浮。
“怕是和官府里画人像的师出同门——凑到我眼皮子底下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种。”萧爻手欠的便去碰,被慕云深照着手背拍了一下,赶紧缩回来,嬉皮笑脸的继续道,“瞧着也不稀罕啊。”
“这第一页的图腾是牡丹……下面还有两行字,写有男女两人,皆蒙面不知相貌,第二页是相思子,下书苏、白二字……以此类推。”
慕云深一边说着,一边将看过无数次的卷轴交到萧爻手里,“但这些有记载的人,接二连三在江湖中消失,并且我怀疑……”
“牡丹,”萧爻忽然打断了他,“我娘像是个凭空窜出来的高手——只是武林中,但凡高手从未有籍籍无名者,除非故意隐藏身份。她甚至舍弃了更趁手的‘牡丹’,改用另一把不知名的剑。”导致“牡丹”这品x_ing花哨的流氓,居然以讹传讹,成了什么传说中的“名器”。
“虽是如此,另一个男人却肯定不是我爹,他老人家干不出这种偷j-i摸狗的事。”
“我也不曾怀疑萧老将军……倒是你自笏迦山上招惹来的人,更有可能。”似不经意的,慕云深又提起了这一茬。“良人”那把形似匕首的短剑着实打造的十分“ y- ín 邪”,着实不同寻常,要不被有心人惦记着才有鬼了。
偏偏慕云深上下一水的心眼儿,憋了这么久才旁敲侧击,萧爻都要替他鼓掌了。
那展开的卷轴上,共有十二花阁,一些恐怕遭遇了变故,已经被人用笔涂抹掉了,剩下的也语焉不详,横竖看不出个头绪来。
居第一位的是牡丹,相思子随后,前四样里还有莲跟芍药,莲下缀文写有一个“远”字,想必就是落伽山远字辈的大师,至于哪一位或哪几位便不得而知了。
中间四样分别为:罂粟,茉莉,曼陀罗与迎春,而今保存的却只有两家。
萧爻的目光一动,将卷轴递到慕云深眼前,问他,“罂粟花下写的这个字是不是沈?”
因为有了年岁,这罂粟一脉又被人为涂改,勉强可以看出下面写了点什么,但说是哪个字,就越发难以辨认了。
“我想啊,沈言之是段赋的儿子,两人都亲口承认过,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随意攀亲戚的……但沈言之不随父姓,也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祖宗来,他百年以后若想认宗,归不得段,便入沈,想必他的母亲为沈姓。”
萧爻拧着眉,正儿八经的在想一件事,“我爹有一次说起,段赋曾有个宠爱的姬,是外族人,生的十分美艳,身子轻巧宛如燕雀,称虞美人,后赐姓沈,只是此女两年后便杳无音讯。不过一个低贱的姬,段赋不追究,别人更不关心。”
薄薄的一卷纸,却好像是承载着江山基业,顺便变得沉重无比,萧爻烫手山芋般,翻来覆去的颠了一会儿,转眼又丢给了慕云深。
那上面的几张纸易手时不经意的翻开,露出最下面的两阁——画风清奇的君子兰向下垂着穗儿,勾着旁边梅花的瓣儿,上面赫然两行大字:柳白瓮,阮轻狂。
“……”谁家干这种缺良心的事,都藏着掖着,柳白瓮和这位阮轻狂怕是嫌命太长,明晃晃的往这名单上一记,怕是举家都不能安宁了。
“想不到柳叔以前也……”萧爻暗自叹了口气。
曾经能跟着赵明梁打天下的人,就算不是数一数二的身手,也不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连眼睛都废了。豪情壮志仗剑江湖,最后只剩下囚笼一座,困着得过且过的人。
也不过近三十年间的风霜罢了,这张纸上的人却已凋零近半,或隐姓埋名,或身首异处,而后辈者难承其志,更多的只是如同萧爻这般庸庸碌碌,一心只想过舒坦日子的。
这般想来,王拾雪也算是通情达理了,放任萧爻这么败坏名声,所谓定国平天下的壮举半分没有强加给他。
“慕大公子,这东西虽然没有什么用,但赵明梁昔日人脉关系都落入你的手里,他想必不会睡的□□生。”萧爻又道。
他倒不是故意旁敲侧击,这一沓的纸看着惊险,但时过境迁,而且十分囫囵,没花心思研究的人怎么也看不明白,何况每年针对皇家的谣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倘若通通当真,赵明梁怕是前头刚被太子大切八块,后头又拼装完整去□□良家妇女了……所以单纯几张纸对他没有什么威胁。
但赵明梁做事,一向以谨小慎微著称,这东西他恐怕会贴身保管——纸没有威胁,有威胁的是纸的来源。
“你不是跟宫里也有勾结吧?”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慕云深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梢,拉着萧爻往房间里走,却将后者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官场与江湖勾结已经算是约定俗成的事,但宫里却不一样,高墙百尺,朱门九重,防的就是人心易改。
倘若赵明梁连最贴身的人都背叛了,才真正是君将不君。
怪不得全天下都看慕大公子不满,将他往死里坑。
萧爻扁了扁嘴,又想到而今的慕云深怕也只有这满腔的秘密剩下了,不免觉得有些心酸。
“别担心别担心,慕大公子运气好能遇上我,也不算太亏。”萧爻猛地给自己套上一顶高帽子。
往内室,书多物少,归拢的相当的体,即便这许多年无人打扫,仍然保持着原貌,连吃木屑的蛀虫都懒得来。
慕云深上辈子确实过的没什么意思,这房间里莫说一点情趣,就是半分人气都没有,像是建来讲学的标准,纸张砚台放的分毫不差,看着是舒服,但相必用起来就束手束脚的多。
萧爻正乡巴佬进城一样的四处环顾着。这房间看着不大,但怕是灯光营造出来的错觉,像是里外交叠了两层墙壁和屋顶,非但不显的低矮反而觉得富丽堂皇,活生生把个土胚糊的房子弄得好像皇宫内院一样。
而慕云深则在一旁挑挑拣拣。这屋子里头居然还有机关,那齐整摆放的砚台往东边一掰,又露出底下的暗格,萧爻当真是目瞪口呆,怕待会儿整个房间都能翻转过去,告诉他下面才是真魔宫。
“萧爻,我给你的,不是什么充面子的花拳绣腿,是真本事。”慕云深手里的那几本书,看起来就不是凡品——在萧爻浅薄的眼界里,只有小儿话本算是凡品。
“哦。”萧爻应了一声,没骨没气的追着问,“难吗?太难我学不会。”
“……”慕云深这些天常常觉得自己猪油蒙了心,这般一个混蛋玩意儿有什么好,一边想抽他,一边却又贪得无厌,望他无忧无虑,望他平安无事。
“唉。”
这一声叹息后,忽然自他们的头顶上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四面墙随之晃动,萧爻忙不迭的去扶屋子里华而不实的蜡烛,怕倒了哪一根再将这堆满书册的地方烧起来。
他的身形很快,几乎在火光摇曳的一瞬间,手已经托了上去,于重重叠叠的光影里,仿佛一只冒着疾风骤雨的燕子,将慕云深重重围住,饶是如此,慕云深仍是看出了他身上好几次的窒碍。
动静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上头的雪层压塌,慕云深虽然对自己的房子很有信心,但总窝着不出去,迟早会引起怀疑。
他将两本书塞进萧爻怀里,拉着人沿着原路爬回院子当中。
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厚积的雪都快被人铲平了,阮玉仰面倒在人形的坑洞里,咬着牙死活不甘心的嚷嚷,“大和尚,我们继续!”
“小丫头,你的脾气也太大了,就不肯歇歇好好听贫僧说两句话吗?”智远大师叹着气,好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
若不是他手里的禅杖正牢牢的架在坑上,让阮玉整个人起身不能,只能徒劳的龇牙咧嘴,这话便有几分可信度了。
“呸!”阮玉吐出嘴里的一口血水,“你说到现在就没停过!大和尚,躲来躲去算什么本事?!”
“躲来躲去自然不算本事,”智远一哂,“躲来躲去还把你打成这样才算本事。”
原来和尚里也有缺德的。
智远听见了开门的动静,回过头来瞥了一眼——
萧爻地道里钻了一回,刚刚穿在身上还人模人样的衣服被蹭的灰蒙蒙,却有股朝气随之迸溅出来,他的手还被慕云深握着,气息不十分稳当,却也不像受了内伤。
和尚这么一踌躇,被禅杖底下的阮玉猛的打断了,小姑娘用双手抱着这把凶器,凭借自己身材娇小的优势,整个人游鱼般贴着,自上而下一滑,好不容易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