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身在数丈外的黑暗中,也给恶心的一口胆汁。
如此堂而皇之的无视,澄明也不计较,因为他知道,只要□□在手,这两个人不过是天罗地网中挣扎的飞蛾,待会儿便会死在他的脚底下,根本不用太过在乎。
话是这么说,澄明泛红的眼睛却始终死死的盯着智远,当中暗潮涌动,似山雨欲来。
“放!”
尖锐的弦声将寂静切割的粉碎,许红菱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块流动的红色丝绸,箭雨就算再密集一倍,她看上去也显的游刃有余。
但其实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利箭在机簧的推动下,速度简直快的惊人,远比顶级的弓箭手还具威胁,就算是许红菱这样的身手,也只能勉强闪避,而这样的闪避更是不能依靠眼睛,四面八方具是重影——眼睛反而成了一种累赘,
相较于许红菱的避重就轻,智远就显的不是那么明智。他的禅杖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扬起一阵薄灰,竟然以力杠力……他手掌上的伤再次崩裂,转眼之间血流如注。
但也是这样的硬抗,使得每一支s_h_è 过来的箭都会有些许偏差,许红菱落脚在这些偏差处。不仅如此,这样的偏差似乎越来越大,就在澄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小臂粗细的箭,竟然“笃”一声,钉在了他的脚底下。
“住手!”澄明一声厉喝。
然而已经晚了,第二批的铁箭早就搭上了弦,卸力不及,蝗虫般扑了下来。
智远手中的禅杖一横,这些箭忽然就变成了随波逐流的茅Cao,居然调转方向,不是向着人,就是向着另一方的□□,转瞬之间数十架小□□去了一半,剩下的更不敢轻举妄动。
阮玉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安分下来,手脚出了一层薄汗,这才明白,和尚与她动手,也不过用了七八分的实力,剩下的两三分,只有将他逼到绝境时方才见得到。
阮玉对智远只是一知半解,但澄明对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意外,他甚至没有归咎于自己的指挥不当,而是淡淡道,“师父,你果然老当益壮。”
“不敢不敢。”智远从洗得发白的僧袍上撕下一条布带,将手上的伤口十分粗鲁的绑好了。他光可鉴人的头顶至眉上,甚至瞧不出一点费力的样子,莫说汗,连皱纹都没多长一条。
澄明露出蒙面巾的双眼中,什么y-in云,什么深邃忽然都不见了,只剩下一道极薄的j-ian诈,“师父,我武功低末,圣上手底下的高手千千万万,你知道为何今晚偏是我来吗?”
不等智远开口,澄明便又道,“因为我了解你。”
澄明跟在智远身边十七个年头有余,从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倒霉孩子长成了一天到晚听信谗言的少年郎,智远虽说从没了解过他——但知父莫若子,更何况这还是个没什么心机的“父”。
智远有多大的能耐,就算澄明下意识的去忽略,赵明梁心里也有个数,就算挑出手底下最厉害的人物,恐怕也只有两败俱伤。赵明梁手上的底牌本来就不多,他还不想这么快全摆在台面上你死我亡。
“……”阮玉离的有些远,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但情势太过明显,她不知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师兄哪儿来的自信。
阮玉没有“看”的出来,是因为她全部的精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保护慕云深和柳白瓮,另一部分全神贯注的放在了眼睛上。
而早已双目失明的柳白瓮却在血腥气浓厚的夜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箭上有毒。”慕云深几乎和柳白瓮在同一时间出声,他又道,“澄明了解智远大师,知道他必定不会取巧闪避,这些□□上s_h_è 出的箭力有千钧,倘若硬接,天下间无人能全身而退,所以从一开始就在箭身上涂毒,毒液见伤即入。”
慕云深的话说的极轻极快,目光却像扣碗的铁锁,紧紧束缚着阮玉,让小姑娘一时间动弹不得。
阮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身热血转而变冷,发凉,但她闭不上眼睛,就像被什么东西撑住了,即便从眼角向内发疼,也没有眨一下的意思。
智远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毒顺着奇经八脉游走,刚入体时没什么感觉,转而似有些发痒,手脚无力,头也跟着有些胀。
这毒想必是太医院的人研制出来的,功效是不错,但没有江湖上所用的折磨人,甚至有些像温水煮青蛙,等意识到的时候,早已经渗进了骨子里头。
“阿弥陀佛”智远又念了一声——太医院的老大夫们救人救了大半辈子,明显没能掌握杀人的技巧,这毒慢慢往里渗,根本做不到见血封喉,照这个形势,至少还能再撑一个时辰。
智远除了脸色有点发白,根本没事人一样,澄明这股气便再而衰了。他带来的人手本来就不多,还是些擅长使用□□,拳脚稀松平常的……倘若离了这些投机取巧的东西,莫说智远,就是西市上随便拎一个武林人士,都能打的东倒西歪。
澄明对于赵明梁来说,不过是个稍微有用点的棋子——但这人明显脑子不大聪明,不能委以重任。
棋子自然是可以舍弃的,对面的将帅却是重中之重,赵明梁没有告诉澄明,他暗中还留了一手。
极小的衣料摩挲声在四面八方涌动,慕云深搭在阮玉肩上的手一紧,“走!”
这一下,竟没有拉得动她,阮玉脚底生根了般站在原地,手中握着悉昙的剑柄,平顺了一下心气,这才接着慕云深的话道,“好,我们走。”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章
阮玉从小不是个退缩的x_ing格,这声“我们走”之后,她便连回头都没有了,腿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将慕云深和柳白瓮送出了西市。
站在赵勤这表面看上去富丽堂皇,里头一贫如洗的院子里,慕云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心肠似乎软了点。
倒不是说对绊脚石的厌恶,或对权利的向往有所收敛,而是护短之情日益积累更甚从前。阮玉失魂落魄的看着脚底下一株刚长成的杂Cao,小模样有些可怜,慕云深便打心眼里生出一种要不得的想法——干脆就让阮玉没心没肺的过完一生,不需要什么打磨x_ing子,也不需要独当一面。
更何况,阮玉在同龄人里头已经算出类拔萃了,玉衡那种才是真缺心眼儿。
只不过,这种想法才有个苗头,便被慕大公子面无表情的掐死在腹中了……天下大乱后的江湖只会更加凶险,想要保护阮玉,这条路就注定绕不过。
“慕哥哥,你跟柳叔在这儿暂时是安全的,我……我能去看看和尚吗?”阮玉的话音里甚至有些哀求的意思。
她从没求过什么人,但在慕云深的面前,阮玉从来都是个软乎乎的女孩子,这话一出口,倒也不显得突兀或僵硬。
此番是为阮玉铸心,铸心之人不在场,所有的布局也是徒劳。慕云深刚刚点了点头,阮玉便闪成了一道影子,连衣服边儿都看不见了。
阮玉顶着京城水汽充盈的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疾驰,夹道本就不多的灯火居然连成了一线,不断地在阮玉眼中退后,小丫头咬着下唇,血腥味逐渐渗了出来,却也驱散了她心里几乎燎原而起的焦躁。
或许是交手次数多了,她对大和尚有种没来由的信任,这人揍自己跟喝水吃饭一样简单,定不会输在什么秃头卑鄙小人的手里。
只是阮玉心里也明白——君子怕土匪,土匪怕小人,和尚不偏不倚可以是个君子,也可以是个土匪,偏偏不能是个小人。
阮玉忐忑不安中,到还记得自己是皇帝的眼中钉之一,近西市的时候以夜色遮盖了身形,借每一处凹凸不平的墙角与屋檐慢慢靠近鹊吟轩。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越是靠近越是小心,铁腥已经覆盖了整个西市y-in沉沉的天,月色都瞧不见了,只依稀从云彩的边缘看出点牙白的光。阮玉跻身坍圮的墙垣,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堆积成山的尸体。
这些尸体没有人处理,四横八岔的将整个鹊吟轩的凤雅全驱逐干净了,木制的建筑被铁箭戳了个零零散散,下面压着不少残肢,上面又覆盖了一层,倘若不是走江湖久了,什么场面都曾见过,单以阮玉这个年纪来说,能当场吐晕过去。
而这四周,一点活人的痕迹也都没有,死寂配合着渗人的冷风与黑暗,纵使阮玉胆大包天,也忍不住自脚底下打了个寒颤。
“大和尚”阮玉小声道。朝廷的人已经全部撤离了,估计也是知道这一趟损失惨重,还没讨到什么好,所以未敢久留——赵明梁也是要面子的,这么一个大巴掌打下去他还摇旗呐喊,怕就真的老糊涂了。
“大和尚……”阮玉又喊了一声。她从遍地狼藉里摸出一根稍粗的竹片,在一堆死人里挑挑拣拣,而之前那些看起来便造价不菲的铁箭已经全部被拔走了,否则这狼牙般的支楞着,恐怕连尸体都翻不过来。
阮玉的手脚有些发麻,她先是在一处看见了破碎的僧袍,然后是佛珠……和尚虽然不爱念经不爱吃素,但这从落伽山上沿袭下来的和尚三件套——衣,珠和光头,向来不变不改不离身的。
更甚者,阮玉终于见到了那根禅杖。
光溜溜的铁杖埋在血塘里,裹着泥,残破不堪。
阮玉曾经在这上头吃了不少苦头,和尚打她打上了瘾,练功的时候几乎按时按顿摁着揍,铁杖重有几十斤,哪一处的分量不均衡她都能说得出来。所以这根铁杖在她的面前,总是有些高高在上无坚不摧,阮玉便也总觉得和尚死不了……就像当年的慕云深。
她自以为能长久的,终究一一远离,反而是无力感始终伴随左右,一年两年,甚至是八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