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猪胎就坐在他的旁边,慕云深要不是武功全废,当即就会活剐了萧爻,但这人该有眼力劲的时候当真没有眼力劲,又道,“逍遥魔宫的老大,那我叫这名儿也会被连累吧?”
慕云深气的话都说不动了。
“若是魔宫的初代宫主,为何不迎反杀?”
慕云深也是不糊涂,有萧爻这么个不正经的货在身边,居然还能听的出里头的漏洞。
而且逍遥魔宫如临大敌,连下八道劫杀令,几乎覆盖了整个江湖,掀起如此轩然巨波也要置之死地,甚至抱着错杀一百的前提,何至如此?
萧爻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一直随军,忙都忙不过来,江湖里的事哪能知道?”
“但是……”他的话音一转,忽然认真了起来,“那位宫主和你同名。”
若不是借体重生这种东西,只存在于小儿话本中,慕云深差点就以为自己暴露了。
可偏偏萧爻这个人,稳重的时候看来稳重,却一颗童心,这些神神怪怪的话本看得尤其多,有时候不知道是大愚若智,还是大愚弱智。
“如果那位宫主不是投的胎,而是……”萧爻整个人凑到慕云深的眼前,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到破绽,随后又把自己给吓得半死,蹭的退后两步,窜上了房梁。
慕云深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会死于过度包容。
“我出去走走。”慕云深站起来道。
对他而言,萧爻的这趟镖不过是偿恩,逍遥魔宫才是正事,他的仇,他的过去,甚至是他的亲人都葬送在里面,倘若弄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才会真正不甘。
萧爻自上而下瞧了他一眼。
人人从头顶上看,都更加乖顺,慕云深尤其如此,发旋儿比脸可爱,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撇了撇嘴,还是跳了下来,“外面风风雨雨的,以武犯禁者不在少数,你是弱君子,我是真小人,不会让你吃亏的。”
慕云深不与他逞口舌之利,更何况也赢不过。
他以前更注重于行动,谁若惹他不快,一巴掌拍过去,不死也能重伤,早知今日开口就落于下风,当年便该多与人吵架。
人多的地方,往日再y-in沉死气也能热闹起来,更何况太平的年月,庙堂高远,战祸于外,这座小城偏安一隅,倒也衣食富足。
萧爻和慕云深走在街上,少年人的个头已经窜的差不多了,只略微比慕云深矮一丁点,人群里也算出众。
路上虽然多的是武林人士,但也有些书生与公子,没见过什么江湖盛况,特来凑一份热闹,也不管这热闹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小命。
慕云深这么个脚步虚浮,无根无力的人也算在不知天高地厚的软秧子里头,又因相貌出众,引来的嫉妒更多。人总是这样的,胜于自己的东西,倘若发觉有一点残缺,便无限扩大,恨不得叫嚣给所有人听,恨不得将他打碎在地,受人鄙薄与唾弃,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在这座城里,三教九流,并非每一个都是高手,也并非每一个都有如花美眷红袖添香。他们自知能力低下,却又看不惯如慕云深和萧爻这样,光生就一副好皮囊,便少了许多努力的人。
危险越来越近,物以类聚,转眼间他们身后就跟了七八个面色不善的人。
“慕大公子,不出门不知道自己这么招人恨吧?”
萧爻活动活动手腕子,“在外面闹事很容易引起围观,我再怎么说也是朝廷钦犯,还是收敛一点好。”
他说的收敛,其实就是将人引到暗巷当中。
城里再怎么灯火通明,烛光能够照到的地方始终有限,加上这些武林人都是外地的,又不肯静下心来好好观察周遭环境。
不过以他们现在这种占尽上风的心理,即便观察了也无济于事,恐怕还嘲笑这两只往死角里钻的呆头鹅呢。
萧爻平素给慕云深的坏印象根深蒂固,总也觉得不可靠,他手里的扇子敲了敲少年肩膀,皱眉道,“不要逞强。”
话不过刚说完,迎面抡过来一根铁石的木奉子,直冲冲对着萧爻的脑门儿,想把那儿敲成烂碎的西瓜。
“有点本事就欺负人,你们的脸皮可真厚啊。”
萧爻活动开筋骨却并没有动手,那铁木奉顿在他眼前寸许的地方也没砸下来,倒是从他们的背后响起一个声音,还是个姑娘的声音,甜甜蜜蜜但不够温柔。
若是旁人听见这救命,还悦耳的声音,恐怕要高兴到天上去,慕云深的心却陡然一沉。
他认识这个声音,也认识这个声音的主人。
从他们头顶翻出来的少女杏眼柳眉,别的姑娘刁蛮在行为上,她往那儿一站,就是活脱脱一个刁蛮的形象,两颊因气愤泛着红,三月的桃花落了春水,偏生又不是莽撞的劲儿。
“行侠仗义乃……”话说到一半,这姑娘“呸”了一声,重新道,“我是邪魔歪道,管杀不管埋。”
她手里的剑,薄而锋利,颤巍巍的映着月光,尖头上染着血,无声的渗进泥土里。那握着铁木奉的手在萧爻面前齐腕而断,森白的骨头连带血r_ou_,不成模样,惹得萧爻轻轻叹了口气。
乌合之众里,带头行凶的通常都是本事最大的,这腕子断的不明不白,就是脑筋不灵光也知道要跑,七八个人霎时作鸟兽散,慕云深丢下一句谢谢,头也不回的拉着萧爻离开。
那少女只当他柔弱书生害怕了,不加掩饰的笑了两声,竟然也未加阻拦。
第11章 第十一章
慕云深回到客栈时脸色都是惨白的。
萧爻知道,这个人骨子里蕴藏着巨大而坚韧的力量,平云镇驿站里的尸横遍野都不曾动摇他,那对被剁掉的手腕更不至于让他失态。
他不想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人的残缺不全,而是那个甜美可爱的少女。
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凶神恶煞。
萧爻心里想着,果然一个人闷久了,审美就会产生偏差,又或者是镖局里男多女少的原因,以至于慕云深对女人产生了什么误解。
转而他又舒了口气,还好慕云深没怎么见过他的娘,否则肯定会留下不可磨灭的y-in影。
回来的路上,慕云深一直低头思索着什么,以至于没能欣赏到萧爻五彩纷呈的脸色,自然也料想不到他的脑子里兜兜转转着这么多花样。
不过,慕云深也因此得了些好处,萧爻聒噪的嘴终于停下了,也不多问,甚至劳心劳力的给慕云深烧水泡茶,以此来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夜晚早已到来,但至两更,外面的热闹才算真正的停下了。整座城池被一种诡异的死寂所笼罩,仿佛更夫的梆子声是条界限,划分了尘世与魍魉鬼蜮。
慕云深受身体所累,总是容易困倦,而警觉心却还暗藏着,导致他总是浅眠,半梦半醒时居多。
而萧爻仰躺在房梁上,闲闲挂着一条腿,那双敞亮的眼睛并未闭上,看起来仍是精神十足,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慕云深的脸上。
他白天的话虽是带着几分玩笑,却也有一点真心。青梅竹马的人,纵使再怎么变也该留着点痕迹,慕云深虽说是秦谏他们拉扯长大的,但行镖走江湖,动辄一年半载不在家,对他的了解也终究有限。
萧爻自认,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明白慕云深了,而眼前这个人却分明不同。除了相貌,他缺了温柔,缺了平凡与安宁,却多了一种孤独,高高在上的孤独。
萧爻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却下意识的认为以前的慕云深已经死了,渺无踪迹。
夜很安静,只为了掩藏更多的杀戮与人x_ing。
血腥味慢慢透过窗棂渗进房间里,慕云深陡然睁开双眼,鼻腔里收到的刺激是一层原因,另一层原因来自于身上的压力。
火光把压着他的人镀成橘黄,萧爻见他醒了,卖乖的笑了笑,又压低了身子,整个人匍匐在慕云深的上方,呼吸伴随着声音送入他的耳蜗当中,“醒了啊,嘘,先别动,也别说话,外面出事了。”
简直一段废话,慕云深又不是山间里不懂事的憨货,这点危机一眼就看出来了。
“跟我来!”萧爻轻巧巧的托起慕云深,异常娴熟的往房梁上一送,慕云深晃荡了两下,才站稳了脚,“你在这儿呆着,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动。”
说着,萧爻又翻身坐到桌子旁,随手给自己倒一杯隔夜的茶。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窗户与门紧闭着,非但没有风,甚至被火光烤的有些焦灼,竟不像处在深秋。
门开的毫无预兆,就像随之而来的毒箭。
慕云深虽然失去了根骨与内力,但至少曾经所学还在,破空而来的尖啸声异常刺耳。可见这毒箭非是暗器,使用它的人也正大光明。以内力驱动,震颤空气造成的干扰很有针对x_ing,饶是如此,慕云深也受到了波及,气血翻涌,脸色煞白。
这就是跌下神坛的感觉,曾经的强大和无所不能都成了一种讽刺,尖锐的嘲笑他的无能,把现实血淋淋的剥开给他看,让他变成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条狗,任人践踏屈辱,追赶唾弃。
可惜,慕云深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他的悲愤转化成了担心,上辈子不曾有人护着他,更不曾有人为他赴死,萧爻怎么看也不该是第一个。
杯中的隔夜茶苦涩的要人命,萧爻一口闷的时候简直怨恨刚刚倒茶的自己,尖锐的呼啸声淹没在茶盏当中,就像是落入了一个布袋子,瞬间偃旗息鼓。
慕云深这几天只当萧爻是个口不应心的纨绔子弟,纵使有些聪明劲儿,底子里还是见识太少,过于天真了,现而今才知道低估了他。这一手完全凌驾于门外的人,所以一时间寂静漫延,波澜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