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萧爻只是慕云深路上的垫脚石,他自愿去做的垫脚石。
这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由来新奇,萧爻扪心自问了一下真是愧疚,他爹,他叔他伯伯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冲锋陷阵的,只有他盲目乐观,天天向上。
“喂喂,想什么呢?”阮玉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萧爻的目光追随着活动的物体落在阮玉脸上,随即他娘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与之重合,萧爻蓦地一个激灵,总感觉要是这么死了,他娘能去刨了他的坟。
“你也不是个坏人,可惜来错了时候,逍遥魔宫是不留活口的……不能留。”
作为一个小魔头,阮玉嘴里的实话未免太多了些,萧爻不了解她,还觉得有些奇怪,慕云深却一点也不惊讶。
与其说阮玉的实话多,不如说她从没说过谎,当然,编造是一回事,隐瞒是另一回事,阮玉只是天真,又不是缺心眼。
逍遥魔宫的名号,江湖中闻风丧胆,但其实他们兴起的风浪并不算多,一年有个一两次都算是勤奋的了。
不过,他们一旦出动,向不留活口,所以十几年长盛不衰,上至朝廷官府,下至黎民百姓,莫敢轻缨其锋。
而在这之前,笏迦山从来没有安稳过,那儿甚至做过达官贵人的猎场,猎的是人,男女老少惊慌哀嚎,称各有趣味。
“你还有什么遗愿吗?”阮玉又问,“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我会尝试。”
总之,阮玉对萧爻的印象并不坏,一来出于惺惺相惜,二来出于不杀之恩,否则,她刚刚就会抓住一切机会,想方设法的弄死萧爻。
“倒没有其它念想,就是酒不够了。”
萧爻晃晃手里的葫芦,里面的动静确实很大,哐哩哐噹的空了不少。
阮玉的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嫌弃,“遗愿啊,生前能达成的,叫什么遗愿!”
她恍然间有些失望,刚刚萧爻出手的时候,她的每一寸皮肤都战栗着,那是一种极贴近死亡的感受,连呼吸都是躁动的,不安的,她平生不知道高山仰止是什么感觉,但萧爻就是她想翻越的高峰。
对于这样的敌人,就算不如慕云深,也该能与大哥比肩,但眼前这个未免太怂太没追求了,让人尊敬不起来。
“算了,临死喝不到酒也是挺可怜的。”阮玉感觉自己很是宽宏大量,她在屋里吹了个口哨,随即有人问,“大小姐有何吩咐。”
“一坛酒,要上好的……”
阮玉看着萧爻,从他的口型中分辨出三个字,“桃花酿。”
“要五十年的。”萧爻接着喊,“八十年的也行。”
三十年向上的桃花酿都是稀有,萧爻在家里偷喝过一次,从此列入遗言当中,他私以为这辈子是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
但没想到,魔宫真是无所不能,阮玉刚吩咐下去,酒坛子就送到了萧爻的面前,封泥上都残存着旖旎的醇香,以萧爻品酒的经验来说,纵使没有八十年也绝不低于五十年。
唉,不知道魔宫里还缺不缺打杂的,等我下辈子投了胎去扫地煮饭也好啊。
萧爻打心眼里这么想。
“大小姐,可以动手了吗?”门外的夜色中又有人问,他们掩藏的非常好,而火光又渐渐熄灭了,反正萧爻是看不见人,他严重怀疑阮玉自己看不看得到。
眼前的酒囊饭袋喝的东倒西歪,眼周晕着一圈绯红,整个人显得越发少年,萧爻“嘿嘿”傻笑了一下,“你出去吧,小心误伤。”
阮玉也没有和他死同寝的交情,萧爻就算不发话,她也已经走到门口了,剑光暗器密如蝗虫,在刹那间笼罩萧爻。
第13章 第十三章
慕云深在房梁上,他这个角度可以看清房间的每个偏角,但别人却很难发现他。
即便如此,萧爻也不敢疏忽大意。
慕云深全无武功傍身,体质又弱,之前的病好的七七八八了,但也算不上痊愈,若是让剑风扫到一点,也不知会落下什么病根。
若论实力,房间里的这些杀手没有一个比得上阮玉的。不过虽有相差,两个人联手也能稍作压制,萧爻不瞎,现在伏击他的,至少有六个人。
两两互为奥援,进退有度,所用更是杀招,全无守势,就像是天生的消耗品,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萧爻手无寸铁,还要分神照看慕云深,转眼之间胳膊和背上都多了几道伤痕。
他的轻功非常了得,慕云深至今不曾见他使用任何兵刃,但罗网一般的密集刀光剑雨当中,他柔韧的能从任何刁钻角度避开锋芒,纵使受伤也不过皮r_ou_伤,连血都流的很少。
这已经算是逍遥魔宫中顶尖的杀手组织了,就算是慕云深亲自入阵,也难保万无一失。
但是……
“不对……”慕云深浅淡的瞳孔中,倒映出转瞬即逝的流光。
若当真硬碰硬,萧爻能否安然脱身还在未定之天,但若只是躲避,他完全可以不落下风,萧爻是故意受伤的,又或者说他有什么目的,使他不得不踏错几步,以致躲不开剑刃。
慕云深不是个投机取巧的人,他原本也不需要投机取巧,因为他不会输,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输。
但萧爻不同,他更擅长逃跑,无时无刻不在逃跑,慕云深甚至有理由相信,这个人在战场上也是个逃兵。
“轰”的一声,整个房间忽然倒塌。
承重墙不知什么时候伤痕累累,砖瓦土石毫无偏见的砸向每一个人,慕云深怔愣之间被萧爻驾着,从废墟当中腾空而出。
被人驾着,和自己纵跃的感受完全不同,虽然萧爻很照顾他,甚至使用了一种自己别扭,但慕云深会舒服点的姿势,但仍然避免不了头昏脑涨的翻腾。
慕云深几次觉得心肺暴跳如雷,耳畔的风声逐渐转化成尖锐的刺鸣,眼前也被苍茫的白色淹没,几乎晕厥过去。但他仍是挺了过来,等落地的时候,他才发现嘴里充斥着血腥味,下唇已经被咬破了,剧痛刺激着感官,让他保持清醒。
“哎呀,这又是何必呢?”
萧爻赶紧用袖子给他擦擦,袖子上还沾染着桃花酿的味道,闻起来很是醉人,慕云深却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萧爻让开。
他还不至于软弱到事事要人照顾的地步。
“你歇一歇,我们逃出没多远,魔宫的人厉害着呢,肯定能追上。”
萧爻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说辞,慕云深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他们两个,好像从遇到的那一天开始,就和这种困境形成了某种联系,几次三番的置之死地,不过是你救我和我救你的区别。
气还没有喘匀,就有箭矢从极远的地方s_h_è 过来,堪堪落在萧爻的脚边,不过看情况,他们的位置还没有暴露。
逍遥魔宫的人以这种办法来逼他们现身,果不其然,随之又是一只箭矢,不过这次游离的有些远,从萧爻的头顶穿过,钉在另一棵树上。
“你不先离开吗?”慕云深背抵着树干,饶是血色褪尽,手脚也有些发麻,他仍然站的挺直,与他背后的树全然不同。
这林子里的树虽然密集高大,但长相都不够伟岸,就像是佝偻身子的老人。
萧爻对他这个问题很是不满,流于表面的不满,“我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吗?”
“看起来像。”慕云深喘着气,目光停留在萧爻的身上。
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醉酒的痕迹,两颊很红,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水雾,不自觉的透出了一种委屈。
很难想象,就是这个人方才百死当中搏一命,不仅救了自己,还救了别人。
“你居然能从六剑僮的手中逃走,”声音是从萧爻的背后发出来的,娇俏可人,十分的要命,“你果然很厉害。”
萧爻一凛,整个人都僵硬住了,箭矢破空的声音掩盖了脚步,加上阮玉的轻功独特,他又放松了警惕,太过轻敌了。
细利的剑锋划开他的衣服,抵在萧爻的脊椎骨上,痛是感觉不到,但肯定流血了,幸好阮玉不屑偷袭,否则他现在已经陈尸于此。
“你是……”阮玉现在才看清了慕云深。
完全陌生的面孔,却给她一种无比怀念的感觉,阮玉做人很失败,魔宫之外一个朋友都交不到,但却有一种野兽的直觉。
“我认识你。”她说的斩钉截铁。
逍遥魔宫中,有“灵,策,武,铸”四门,其中“灵”都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像慕云深这种以人力逆天的,很难想象居然也会揣度天意。
不过这一门的初衷,是用来搜罗笏迦山一代,拥有异术的奇人,例如驯兽,观星等等。虽然出于恐惧或嫉妒的心理,他们往往于世不容,但至少在逍遥宫可以得到庇佑。
而慕云深死后,魔宫中不可能一成不变,这一门也逐渐往y-in邪处发展,还设立了策天师。
这策天师的所作所为很多人并不认同,但也有些本事,测字打卦十能对七吧。
阮玉的x_ing子,一直与策天师作对,推翻他的炼丹炉,涂花他的秘籍宝典,而今的逍遥宫主也是迫于无奈,才将阮玉“发配”出去,省的再闹出更大的祸事。
“姑娘,你怕是误会了,我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读书人,你怎么会认识呢,呵……呵呵呵……”
萧爻的脸上写满了不忍直视,慕云深这种装死到底的态度实在太过可疑,或者说越发可疑。更何况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个人通透傲骨,宁死不屈的破脾气,居然开始撒起了谎,其中一定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