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多少也是长辈,没必要单独去讨谁的喜欢,纵使这孩子萧故生经常挂在嘴上夸。
“伯母,您的佩剑,可否借来一观?”慕云深将盆里的火挑旺,方才的那阵抢白他全不在意,仍是坚持己见未改口。
从没有一个年轻人敢在她的面前如此倨傲。
王拾雪兴许是被她没骨气的儿子气到了,又兴许是源于萧故生的常年唠叨,居然对这年轻人有些赞赏,她点了点头,将那朴实无华的剑递给了慕云深。
“……”想起自己小时候不过摸了一把就被打肿的手,萧爻颇有点愤愤不平。
“好轻……”慕云深刚接过来,心里就暗叹了一声,连他都能轻轻松松的托举起来,剑鞘里像是装的棉絮。
兵刃重了固然不好,容易耗力气,而且需要深厚的内力做基础,但轻了同样不好……这就跟秤砣难以扔远,羽毛同样难以扔远是一个道理。
“你懂剑?”王拾雪问。
“一点……之前在太古城见过您留下的牡丹,就想着……”
他的手拂过剑柄,似乎对上面纹刻的蹊跷花纹很感兴趣,随即“铮”一声,鞘里机簧弹出,有一阵轻微的阻力,慕云深只能将剑抽出一寸,剩下的像被卡住了。
单这一寸,还有道细微的缺口,于兵刃而言着实不祥。
如果说牡丹风流s_ao气处为人诟病的话,那它至少锋利顺手,能以一当百,但王拾雪的这把剑就是个疯子,处处与主人使绊,好像推着去死一样。
“楚丫头将剑拿出来了?”王拾雪皱紧了眉,她尖刻的目光挪向萧爻,“现在何处?”
“在马车里……我拿着了。”萧爻喃喃道。
他跟他娘五行相克,说话都不能挨着,他那大刀阔斧的坐姿也收敛不少,这会儿能看出萧爻也是正经人家的公子了。
王拾雪刀一样的目光刮过来,萧爻赶紧缩了一下头,他也不辩解什么。
“算了,拿就拿着吧。”王拾雪百年难得一遇的妥协,“这柄剑凶险,你要是制不住再还回来。”
“是。”萧爻郑重的应了一声。
“……”沉默了一阵,王拾雪欲言又止,她很少客客气气的和萧爻说话,以至于忘了怎么客气。
方才交手的时候她就发现萧爻身上有伤,可这孩子嘴硬,说的话自己也总不愿意听,以至于养成了这般脾x_ing。王拾雪终究问不出口,最后干巴巴的道,“朝廷来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你爹?”
“拦不住,爹一开始将你支开,就是不想让人拦着,”萧爻仍是坐的端正,全身紧绷着,连带着一张脸也放松不下来,十分的苦相,“他还让我跟你说……别冲动,否则……”
“什么?”王拾雪冷笑一声,“他还想威胁我?”
“爹说的……他可以死给你看。”萧爻言简意赅。
其实萧故生将他扫地出门,慨然就缚之前,乱七八糟讲了一堆的道理,萧爻虽然愿意听,也是听得零零落落,更没用心记,总之一句话高度概括。以王拾雪的个x_ing,若是全部念叨出来,也得被中途打断。
“他!”王拾雪一怒,铜盆里的火经不住猛然熄灭,下一刻才重新燃了起来。
“娘!”还好萧爻给慕云深挡住了,饶是如此后者仍然嘴唇泛白,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有武功,会伤着的。”
“抱歉。”王拾雪看着冷淡,其实脾气火爆,以前谁也不怕,现在却要顾忌一些慕云深。
“不要紧。”慕云深将剑重新递交于她,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他总是不愿在人前示弱,所以这抹汗的动作也几乎看不出来。
如此矜持和自重,简直与萧爻是两个世界的人。
王拾雪看着,叹了口气,她人情寡,直到遇上萧故生才好了些,虽然之前也活着,活得挺好,但没有萧故生总缺了一种活头。
——至少,不会有人惹她生气,还要她自己把气往肚子里咽,谁敢?
“罢了,随他吧。”王拾雪这么一个人,是在萧故生这儿学会了迁就,火光在她的脸上忽闪,萧爻的眼睛很像她,大而圆,怎么看都显的很年轻,她闭了一下眼,招手对萧爻道,“你过来些。”
萧爻一瞬间破功,他回过头来央求的看着慕云深,“娘……慕公子也不是外人,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他不能听的话。”王拾雪毫不留情,萧爻不过来,她便伸手去抓他,像小时候一样揪着后颈子。
但萧爻不过离开她三四个月,轻功已经突飞猛进,身子一低给让了过去,王拾雪一愣,空荡荡的手还在半空中……她着实太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因这下意识的一躲,气氛很僵,萧爻“额……”了一声,又道,“娘,我和慕公子不分彼此,您就算瞒着他,我转眼也会说漏的。”
王拾雪有多厉害,冲着萧爻挨过的拳脚,他能明确的告诉你——自己走不过三招。
这是一年前得出来的结论,那次,萧爻整整断了两根肋骨,鼻青脸肿头上还有个包,勉强挡下了前两招,最后一式要不是萧故生叫停,他能活活撑死。
“你们两个不分彼此?”王拾雪找错了重点,疏于管理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本来不是什么稀奇之言,但让王拾雪重复了一遍,陡然就触发了萧爻的羞耻之心,他老脸一红,“嗯嗯啊啊”应付着,“所以……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王拾雪道。
萧爻觉得他娘今天真是奇怪,全身上下都透着僵硬,像是从一个沉默的土偶变成了一桩木头,几乎把为数不多的慈母心全挖出了来,旁人无价她三两,单这三两还不知道怎么体现……反正是把萧爻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拾雪让他过去,他反而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把那三两慈母心瞬间摔的只剩一钱了。
“过来!”王拾雪压低了声音,软化的面色重新绷紧,萧爻顿时不敢耍滑头,毕恭毕敬的跨过火盆,走到了他娘那头。
“……”萧爻在心里捶足顿胸,早知道他娘方才是真心实意的,就该顺杆往上爬,现在可糟了,免不得一顿训。
“再有一两个月你就十九了吧?”王拾雪道,“确实也该离家了。”
她伸手,似乎想摸摸萧爻,然而只稍一曲指又放下了,王拾雪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既不像我,也不像你爹,也不知怎么长成这个脾气的……不过也好,吃不了亏。”
像此一类的话,经过萧爻的耳朵,自动剔除了不动听的地方,剩下的全是夸奖。
他故作严肃的表情有些懈怠,慕云深从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中看到了笑意,像被感染了一样,自己也忍不住放松了起来。
从萧爻记事起,他娘很少说起此一类的话,也只有跟萧故生在一起时,才会多言几句,人前则惜字如金。
秉承着为人子不得不尽的孝心,萧爻越发觉得今天王拾雪有点异常……他小心翼翼的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跟她娘要伸不伸的手一样,挪揄了几次说不出口。
“唉……”萧爻难得的对人情有些惆怅,他虽不世故,但圆滑的很,相处起来通常会让人觉得舒服,连慕云深这种挑三拣四的,最后都拿他没半点办法。
总而言之,萧爻挺讨人喜欢。
但约莫他娘不是人,相看两厌这么多年,萧爻但凡听见故事里提到“魔鬼”两个字,代入王拾雪的脸,瞬间毛骨悚然。母子真是上辈子的债和仇,两个人都在还,还来还去还赊了账,估计是阎王爷的y-in谋。
只听他娘又道,“你的本事已经不差了,但还缺一样东西……你自小就不喜欢主动迎敌,凡事能躲则躲,不是害怕或退缩,而是心软。”
不等萧爻辩解,王拾雪接着说了下去,“你怕死,以己度人,不逼至极限不想杀人,但今天我想告诉你,萧爻……”
“江湖中是非淡薄,善恶并存,你只能跻身在二者之间,要么主动,要么被迫,最终都会与之同化……所有像你一般年纪的人,都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顿了顿,王拾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剑光,“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王拾雪是她那个年代中的佼佼者,然而慕云深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不是没有存在,而是缺漏了。近三十年前,皇位之争曾经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乱争之势出英雄,却也适合隐姓埋名。
最后所有的□□谋位,颠沛流离,都归于一卷诏书,新帝即位,又从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长成大人物,铲除朝中盘根错节的遗留势力,摄政人等或死或发配,盛世不过几年,夹在年少懵懂和骄奢 y- ín 逸之间。
而笏迦山作为一个销赃灭迹的沃土,自然少不得与之牵扯。
王拾雪虽然看上去暴躁冷漠,脾气不好,充满了一个冲动的人该有的特质,但这些都是萧故生宠出来的,早年间,她心思的深沉敏锐不比慕云深差,知道何时进何时退,才能不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