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 三十三
冒顿应了一声,放开赵悬弓。起身穿戴完毕,回过头见他还光著身子坐在毡子里发楞,眉头便皱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走出帐子同苏勒交代了两句,不一会儿又拿了两件东西回到房内。
他将其中一样丢过来,赵悬弓伸手去接,只觉得掌中一凉,定睛一看,竟是根通体翠绿的竹笛!
想必是冒顿还记著自己曾把竹笛毁了制作鸣镝的事情,当时他答应要补偿自己,原本以为只是随口说说的……心下感激,也不管笛冰冷,就将它贴於赤裸的胸口。
见状,冒顿的唇角弯了一道难以被人察觉的弧度,弯下腰,抖开手中的一件袄子,披到了他的肩上。
那是一袭非常少见的裘衣,通体雪白,一触之下,滑不溜手,虽然轻薄却很暖和,饶是赵悬弓见多识广,一时也看不出是用什麽动物的皮毛制成的。
“殿下?”赵悬弓困惑地抬眼,冒顿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
“给你的。”
竹笛也就罢了,这皮毛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送予现在还身为奴隶的自己,合适吗?
虽想婉拒,可深知冒顿不容拒绝的性子,赵悬弓只得轻轻道了声“多谢殿下赏赐”就欲将其褪下。冒顿阻止他,道:“穿著它,同我一道去祭坛。”
赵悬弓原本就肤色白皙,在匈奴人中甚为罕有,加上正值年少,容貌端丽地雌雄难辨,此时穿著一身雪色裘衣,更衬著那张面孔说不出的好看。走在通往蹛林祭坛的路上,人们看得都怔怔出神,就连平时同赵悬弓厮混,唤他“叮叮当当”的黄口小儿们此时也无一不张大了嘴巴,宛如看仙女似的瞪著双眼望他。
茏城大会之前,在单於庭赵悬弓也曾有过一段锦衣华服的日子,只不过当时初来乍道,对匈奴人成见颇深,终日惶惶……倒是之後被单於发落去牧羊,天天劳作,粗衣陋食的反倒觉得自在。
今次换上了这身醒目惹眼的白色裘衣,好像重回了当时被奉作“阏氏”的日子。此时被无数目光注视,赵悬弓顿觉无比别扭,他难堪地躲在冒顿身後。
局促了一会儿,便抵达目的地。在冒顿身後,赵悬弓远远地就望见祭坛前点燃的十余堆篝火,人虽然很多,却相当有秩序,中心地带的草地上铺著豪华的毡毯,匈奴贵胄们围坐一个半月,头曼单於就坐於他们中间,那张精悍的老脸上正挂著笑容,摆出一副与民同乐的姿态。
冒顿朝那半月走了两步,人们纷纷为这位刚刚凯旋而归的英雄让路,跟在後头的赵悬弓心头发怵,本能地想回避,谁知冒顿竟像预料到赵悬弓会怯场一般,头也不回,一把抓过他的手,执拗地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殿下……您这是要带我去哪?”
赵悬弓惊惧地明知故问,眼看离单於越来越近,那老人的表情在发现自己时还不自在地扭曲了一下。
冒顿不答,只是坚定地握著他的手,一步一步,来到头曼面前,不卑不亢地行礼,随後二人比肩,从容不迫地落座於单於身侧那空出来的毡子上。
赵悬弓明显地感到,原本周遭热闹的气氛,就因自己这个不应该出席的人而陡然冷却下来。
可眼看大单於只是露出点轻鄙之色後也没有说什麽,於是众人也学著上位者,直接将冒顿身侧的赵悬弓视作无物。
见自己被忽视,头曼也未发难,赵悬弓心下稍松,四下悄悄打量一番,发觉席间并无女眷,以往最爱凑热闹,聒噪又淘气的呼延兰也不知现下去了哪里,而单於的小儿子昆托大概是虏疮未愈,也没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