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笛子?”
“就是中原人所吹的‘胡笳’。”不同的是匈奴人的胡笳是用芦苇叶卷的,而笛子则是用竹管制成的。
摆弄了一下,冒顿把笛子还给赵悬弓,道:
“能吹一首你们中原的曲子给我听吗?”
赵悬弓一愣,但很快又回过神,把笛子横在了唇前: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用,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用。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曲毕,冒顿问赵悬弓有何含义,他便解释道:
“它原本是要和诗经一起唱和的,大意是说过去周朝和玁狁打仗,战士们一边戍边征战,一边怀念故乡……是首寄乡情的曲子。”
“你也想家?”冒顿问。
赵悬弓没有回答,家中已经没有人在等他,就算回去也没有意义──况且冒顿也不准自己离开单於庭……
“你不光怕我,还很恨我,对吗?”
冒顿又问,听得赵悬弓心头一怵,他抬头看,只见冒顿一脸平静:
“你说的玁狁就是匈奴,你吹这首曲子给我听,就是借古讽今,暗指匈奴人占据你的家园,让你有家归不得,对麽?”
赵悬弓很吃惊,他没想到在自己印象中,野蛮而不开化的匈奴人中竟然也有这麽聪明的王子!对方不光猜出自己的心思,还一语中的!
不过让赵悬弓更加吃惊的,则是冒顿接下来所说的话:
“我也恨你们中原人。”他淡淡地说,面无表情:“很多年前,匈奴人住在河南地,牧马放羊,过著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你们的秦王却因为一道荒唐的谶言(灭秦者,胡也),派兵占据我们的土地,把我们赶出家园……我们只得背井离乡,来到阴山脚下。”
冒顿望了一眼赵悬弓,继续道:“如今,匈奴的东面是东胡,西面是月氏,南方又是秦,我们夹在这片荒芜的草原戈壁,生存难以为继,只得四处掠夺……你们中原人总说匈奴人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可又是什麽人逼得我们变成这样?”
赵悬弓说不出话来了,他并不知道匈奴曾经有这段历史。在他的印象中,匈奴人形容狰狞,只会烧杀抢掠,每每见到他们,他总忍不住要骂上一句“胡狗”,可是如今听冒顿这番言论,他忽然觉得匈奴人并非那麽可恶……
帐房里,因为这个尴尬的话题,两人一下子都沈默了,赵悬弓正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拿著笛子的那只手忽然被一只温暖的长满厚茧的大掌包覆起来,然後被拉著跌进一具宽阔紧实的怀抱里。
赵悬弓的背後沁出了冷汗,他以为冒顿接下来又会做那件让他羞耻万分的事,可是这一回,拥著他的男人纹丝未动。
贴著冒顿的胸膛,赵悬弓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的搏动,那麽有力,那麽沈重……在匈奴人流离失所的岁月里,这个男人是否也像现在这样,拥著他那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爱妻,一起度过那个艰难的年代?
赵悬弓的胸口鼓噪得厉害,却又不敢动弹,他一直胡思乱想著……直到浓浓睡意拢上他的眼睛……
“月儿。”
堕入梦境前,耳畔传来一声动情的呼唤。
赵悬弓知道,这是冒顿又在呼唤他那早已香消玉陨……永远不会再回来的爱人。
阏氏 七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第二天,赵悬弓醺醺然地睁开眼睛,他清楚地知道什麽都没有发生,冒顿只是搂著他,等他入睡又径自离开。
这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麽?真不明白……
经过昨晚,赵悬弓忽然发觉冒顿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麽恐怖,他似乎很寻常,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有爱有恨,唯一不同的是:
他是个匈奴人……
“哟,你醒啦?”
一早,赵悬弓就听到一个很有生气的声音,他昂起头,便看到呼延兰带著一脸灿烂的微笑,钻进帐房。
“我们出去打猎好吗?”呼延兰兴致勃勃地靠近赵悬弓这般提议,“我想让你看看我新饲的鹰儿,它很听话呢!”
听到这话,赵悬弓一阵心动:自己也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啊,正是玩心重的年纪,但一想到冒顿不让自己随意走动,他又有些犹豫。
“我……”
“你是担心大王子不肯吗?安心啦!有苏勒陪著我们!”
呼延兰一把拽起赵悬弓,拖了他出了帐房──
赵悬弓只觉眼前一刺,太阳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才看到眼前的景致:
匈奴人是游牧民族,单於庭没有如中原一般的亭台楼阁,取而代之的颜色不一、大小各异的穹庐帐房。帐房顶端飘著各色旗帜,而冒顿的帐房上飘著的,是一幡绣著威武狼头的大纛。
赵悬弓知道:狼,是匈奴王子的标志,自己的背上也有一只……象征他是挛鞮冒顿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