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符看看他那过分清秀漂亮的长相和干净整洁至极的衣着,再照镜子似的看看敦厚壮实的表妹们身上五颜六色的花袄子和平凡脸孔上的炭火黑灰后,垂下头盯着水泥地发呆,莫名的情绪低落,闻着地瓜香也不觉得诱人想吃了。
早一段时间就听说了舅舅再娶的事,也听说了新舅妈带了个读初中的儿子,儿子长相随他那无业酗酒赌博家暴只一张脸好看的生父。见到他们母子之前,家里人一直在议论,那么差劲的前夫,到底是长得多好看才让新舅妈忍了十多年……真见到了,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呆。
陶符这份呆从当年的六岁持续到了如今的十九岁,还是改不了,几乎变成了本能。本能地一看见表哥就会愣一下,然后紧张。就好像一堆普通石头里的一颗普通石头,忽然见到一块莹润剔透的无暇美玉,怎么能不紧张呢。
陶符到广州读大学,知道表哥也在广州,做自由c-h-a画师。虽然偷偷关注了他的微博,却觉得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完全不敢去找他。
没想到却在一个月前接到了他电话。电话里的温镜玺非常亲切地关心了一番他的学业和生活,然后问他有没有时间帮他照看一下刚开的咖啡馆,有报酬。
陶符想都不想就说有时间,忐忑万分地从学校坐十几站地铁来报道,一见是个幽静小巷里的老房子,喜欢得不行,于是一没课就来,还带上电脑和书,没客人时俨如在图书馆自习。
只是见到表哥的次数屈指可数。从微博动态来看,他最近在忙签售和什么奖,好像很忙。陶符好奇,但也不好意思问,尤其仅有的几次看见他时,他总是一副疲惫得睡不醒的样子。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陶符说完一句话,是感叹句,怕只得到微笑得不到应答,紧张地又说了个问句。
“昨晚凌晨,”温镜玺一边笑着说,一边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太晚了就没有告诉你。”
“噢噢。”陶符连连点头,看见矮木桌上残剩的杯盘,赶紧动手想拿走收拾。
“在看什么呢?”温镜玺的目光却落在他开着的电脑上,托着腮,笑问。
陶符这才察觉到刚才那首歌的视频还在播放着。
暖光灯下,温镜玺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格外柔和,柔和得陶符心头一软,忽然就很想跟他倾诉些什么。
于是他把电脑侧了侧,给温镜玺看,同时解释:“是翻唱的歌,这个歌手昨天下午来过我们店里呢!声音真的好好听啊,低低的、沙沙的……他跟别人合唱,明明歌词少得可怜,弹幕却多得可怕……人气好高,可惜现在已经不唱了。”
陶符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说完脸都热了,才意识到自己没克制住兴奋,叨叨叨地像个话痨,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看向温镜玺。
温镜玺逆着光坐在对面沙发上,微倾身向前,手肘支在桌上撑着脸,侧头看他,耐心地微笑着倾听着。
近在咫尺的距离,陶符发现温镜玺白皙面色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笑容也是虚弱的,一时又紧张起来,抬起手想触碰他额头又缩回忍住,小声问:“表哥……生病了么?”
温镜玺笑容一顿,望一眼窗外被大风吹得摇晃的植物们,声音轻轻地说:“感冒,天气太冷了。”
陶符也随他看向窗外,天气愈发y-in沉了,很快又看回他,目光担忧地问:“有吃药么?要不我出去帮你买?”
温镜玺转眼对上他目光,笑容疲倦,却又语带调侃:“不用了,多喝热水就好。”
陶符被看得有些脸热,不自在地连忙站起来,膝盖碰到桌子发出轻响,赶紧又俯身将桌子摆正,再一边拿起自己的杯盘,一边快快地说:“那我去给你倒!”
“嗯。”温镜玺将双手轻轻搁在膝上,身体向后靠住沙发背,放松地半闭上眼。
傍晚六七点的时候,外面天黑了。
陶符还是出去药店买了盒感冒药回来,跟一杯热水一起放在桌上,又在旁边放了一份黑色陶瓷杯烤的熔岩巧克力,刚出烤箱,热香爆浆,看着就可口。
温镜玺洗完澡,穿着白毛巾质地的浴袍下楼来,就看见了陶符和他准备的东西,即时就笑了,径直走过去坐下说:“谢谢。”
“不客气。”陶符声音小小的说完,就安安静静看着温镜玺吃药,看着他拿起玻璃杯喝热水,热水氤氲的雾气将他眼角染出淡淡潮红,连带右眼下那颗小小泪痣都生动了。
温镜玺对他的注视恍若未觉,喝完热水吃完药后,拿起陶瓷杯和银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熔岩巧克力,动作斯文优雅。
陶符看着他微s-hi的黑发衬着的那张脸,在心中叹息,眉目如画,岂止是眉目如画……又看到他浴袍领口露出的白皙皮肤,忽然惊醒什么,立即伸手摸到身边的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将室内温度调到二十度。
温镜玺听见声音,抬起头看他,舔了舔嘴角的巧克力,弯弯眼睛,露出笑容。
平安夜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
第二天,陶符七点就起了床,洗漱完下楼的时候,看见温镜玺已经披着白色长羽绒服站在了落地玻璃窗前。
他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目光落到窗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只见风吹着小桂树碧绿的枝叶,而碧绿枝叶前的半空中竟飞舞着细细的雪花。
他揉揉眼睛,又走近一点,没错了,虽然细小薄白如盐粒,但真的是雪花。那么纤细晶莹,被微风吹拂着,斜斜地自空中轻轻飘落,落在绿的桂树叶子上,落在红的蔷薇果子上,落在青的Cao地上。
广州竟下雪了……整个世界前所未有的洁白清冷,缓慢宁静。
喵呜,一声猫叫结束了这宁静。
陶符循声望去,见邻居家的大白猫从门外窜进来,跑到温镜玺脚边绕着他的腿蹭啊蹭。温镜玺低头愣了下,然后蹲下身,伸手轻轻揉它脑袋。人和猫都是一身白,映衬窗外纷飞的细雪,画面如梦似幻。
陶符新奇地看着温镜玺和猫玩,听着他轻轻的笑声和细软的猫叫声,顿住了脚步。
猫发现有人来,将脑袋从温镜玺的手心里扭开,一双宝石般清澈透亮的蓝眼睛望住前方的陶符,提高声音喵了喵。
“桃子起来了啊。”温镜玺回过头,看见陶符,微微一笑,神情愉悦放松。
陶符呆住,温镜玺很少叫他名字,突然跟他妈妈一样叫他桃子……他心跳都乱了一拍,不由自主地脸颊发烫泛红,赶紧低下头走前去蹲下身摸猫。
“诶?才发现你有一个酒窝。”温镜玺看一眼低头抿唇的陶符的右脸颊,笑着说。
陶符头更低一些,唇更抿紧一些,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嗯。”
他低头看着的,是惬意眯着眼睛求蹭的猫脸,鼻尖闻着的,是细雪冰冷的气息和Cao木清新的气息,后者来自于面前的温镜玺。
静了会儿后,陶符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偷看温镜玺,见他正微仰着脸看向门外的院子,皮肤白得半透明,像不染一尘的瓷器,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有早餐吃了。”温镜玺望着被推开的院门,笑着站起身来。
院门被推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进来,穿着红裙撑着红伞,手里提着一袋直冒热气的早餐,笑着跟两人打招呼:“早。”
温镜玺也笑:“早。”
陶符忙走过去帮忙拎袋子,有些拘谨地笑道:“昕姐早。”
这是比他还先在店里工作的田昕,前些天请假回家了,这时见到他,很亲切地眨了下右眼,柔声说:“小陶符,圣诞快乐哦。”
第3章 二
圣诞午餐是东北炖菜。
田昕取出小铁炉摆到桌上,熟练地燃起红红的炭火,再架上一只褐色双耳大陶锅。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r-u白鲜香的汤,透过蒸腾的热气,看得见汤里放了冻豆腐、海带结、细米粉,还有瘦r_ou_红枣枸杞。
陶符坐在田昕对面,田昕坐在温镜玺旁边。三个人围着火炉吃热腾腾的炖菜,都吃得脸红红唇红红额角冒细汗。
中间田昕还找陶符要了遥控器把空调关掉,再去把玻璃窗拉开一小半,任冷风吹细雪进来,然后又跟温镜玺一起去院子里的露天烤炉中弄了些柴,放进一只圆铁炉中点燃后搬进室内桌边。
从厨房出来、抱着一篮刚洗好的娃娃菜的陶符看得目瞪口呆。
看随意扎起卷发再lū 起袖子蹲下拨弄柴火的田昕,目光中充满佩服。看无比自然地徒手搬圆铁炉又捡干柴的温镜玺,眼神中尽是不可置信。
感觉奇妙,好像她把他拉进了人间。
吃饭的时候,田昕一直在跟温镜玺聊天,问他工作近况又问他日本行的感受,两个人坐得近又时不时相视而笑,看着特别亲密熟悉。对面的陶符完全c-h-a不上话,只好埋头吃啊吃,吃得比两人加起来都多。
田昕其实也挺关照陶符的,去给温镜玺拿薏米水的时候,也给了他一杯,还俏皮地眨眨一只眼对他说:“这就是你哥天天熬夜画图皮肤还吹弹可破的秘诀了!”
陶符捧着那杯暖暖白白的薏米水愣住,完全不知道他爱喝这个呀。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很清淡很温润的味道,几乎没一丝甜味,感觉就只有薏米和水……所以说表哥其实不喜欢甜的?那他之前给他做那么多他也没有拒绝……
饭后陶符洗碗,另两人在外面聊天,等他洗完碗出来的时候,发现温镜玺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而田昕背着包拿着伞站在角落冰箱前。
好像感觉到陶符出来了一样,田昕从开着的冰箱门前转身,指着亮着灯的冷藏格,对陶符灿烂地笑道:“这些布丁可以给我拿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