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忙完了。”林以雄抬下巴比比彭小满:“这是?”
“叔叔好,我是李鸢同学。”彭小满看他爸一身警服,紧张,怂了个掉渣,忒怕他爸这侦查能力把他俩一眼看穿:“就住你们楼下巷里那户。”
“哦!就是你啊,眼熟你也见过你呢,你跟你n_ain_ai住对吧?”林以雄笑起来,近乎就和李鸢一模一样:“我成天忙四脚朝天的也没能跟你打个招呼,我姓林,跟我家小子不一姓儿,你就喊我林叔叔。”
“我姓彭,彭小满,大小的小满足的满。”彭小满手背在背后,麻花儿似的绞着。李鸢可怕他一不留神碰着自己掀了指甲盖儿的那个手了,伸手过去一拍。
“小满,彭小满。”林以雄重复了一遍:“嘿,还挺可爱。行吧你俩先继续聊着,我进屋换个衣服,正好买了点儿菜。”
等林以雄出厨房,彭小满才长舒大气儿,苦大仇深地紧捂着心口:“卧槽给我吓尿!”
“演技还挺好。”李鸢在他脸上嘬了一口:“还挺可爱。”
锅碗瓢盆煤气灶这类的东西,其实是有灵且很势力的,倘若技巧高超熟稔步骤,那就是唐僧座下的白龙马,言从计纳,百依百顺;要是厨艺生涩,二师兄背上的高小姐,就得认命受着这些玩意儿的叮咣五四,沸反盈天。林以雄换上汗衫卷高袖子,封了刃的高人今儿重出江湖,依旧叫宝刀不老,油腻腻的几平方,厨头灶脑,堪是翻手为云覆手雨。
李鸢即便和林以雄到了肩膀抵着肩膀,掐着同一把菜的地步,也鲜有交流,间或应和一两句必要的,再没什么。彭小满原以为这样的父子关系,早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可亲眼旁观了,感受一番,倒觉得还好。
该怎么说。
他觉得李鸢和林以雄,是一种典型父子式地磁场互斥,又有太多南辕北辙的琐细想法交织传递给彼此,和与生俱来的关系一齐,匝成了直罩下来的巨大的细网。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很容易摸黑互殴,很容易歇斯底里,很容易挣扎着两败俱伤。
可至今仍能共处,勉强平衡,得益两人都向里收敛着锐利的芒刺,并不情愿伤害对方,骨子里隐忍温柔的个x_ing。沉重错综的网子也成了关系,不争做权威,也不放弃原则。
林以雄把折断的碧绿豆角利索地丢进铁锅,油花溅出两三,和李鸢同时退开小半步去躲。要一旁观察的彭小满说,根本毫无二样,李鸢就像是林以雄的影子。
三餐一汤,色香俱佳。林以雄开了瓶哈啤,挺热情好客地预备着给彭小满也满起一杯。拿着筷篓从厨房出来的李鸢坐下,拿手背挡过瓶口:“他手上午才伤的,要喝你自己喝。”
“伤?”林以雄右手不怎么方便,被李鸢一挡,顿在空中都不知道怎么往回收好,“哎,你拿左手大拇指是吧?怎么弄的这是?”林以雄开个玩笑:“写字儿笔掉下来砸着手了?”
“家长闹事儿。”李鸢看他僵滞着动作,便把自己的杯子推上他跟前:“派出所人来了一大帮,你也没听说?”
“我一天都出去跟老张外围走访去了,狗屁也没听说呀。”林以雄门掉一口哈啤,拂开嘴边儿的沫子:“谁家长啊脑子倒壤儿的闹事儿的学校把学生给伤了?”
“你上次抓鹭高后街抓嫖娼那个。”
林以雄张了张嘴:“就、就跟他闺女拼打拼上好险没头发揪光那人渣?哦,闹半天,合着那瘦条条的姓苏的小姑娘是你们班儿同学是吧?!嘶哎,你小子怎么知道我门所儿那天抓了嫖娼的?”
彭小满替李鸢解释:“去买东西偶然碰着了,没敢搭手。”
林以雄一笑:“那是得亏没搭手,要不那小姑娘回头怕也是在学校里更做不了人。她那老子他妈就一狗`娘养的败类,所里小王那晚上给拉回去一审讯,好家伙吃喝嫖赌就他妈没一个落下的,老头老娘就生给这渣子气没的。”
林以雄摆摆手:“你们那是没看见那小姑娘他妈来派出所那样儿,我的乖乖哭天抢地的哟,气儿都跟不上,跪地上说他什么哎呀什么他家暴啊,又重男轻女啊,又不是个东西啊,求我们一枪给他毙了算了啊,啧啧啧,压根儿不知道这母女平时过的什么日子,真没法儿说。”
李鸢和彭小满对视了一眼。
“那败类事儿闹的大么?”林以雄问他俩。
“能不大么。”李鸢瞟他爸一眼:“喝了酒来滋事,骂人揪头发,把我一同学推楼下去了。”
“我`cao`他妈诶!”林以雄瞠目:“不是,推楼下去了?!掉楼下呀?!”
“没,林叔叔。”彭小满摇头:“没你想那么吓人,就是从楼梯滚下去的。”
“你从哪儿滚下去也不轻啊,这他妈够他判一壶了我`cao!”林以雄忒忿忿,皱眉问:“滚楼下谁?我认识?”
“鹭高门朝哪儿您知道我就算你厉害了。”李鸢咽了口啤酒,杯沿抵着唇边:“高一刚开学那次国庆开家长会,他妈坐错我位子了,他过来给你道歉那个,不知道您还有印象没。”
“就,大高个儿大白牙,鼻梁怪高的那个吧?好像姓陆?名字也挺好听的。”
“嗯。”李鸢冲他爸比个敷衍的大拇哥:“厉害。”
林以雄压了嗓子,凑过去扶着李鸢左肩:“我记得他可是你们学校的体育特招啊?”
“嗯,篮球特招。”
林以雄一愣:“那他明年三月份,体育校招考试他还能……啊?”
“膝盖都摔脱了,以后还能不能正常走都不一定。”李鸢把杯子搁桌上敲了一下,低头盯着老旧的台面,半晌才说:“他一直跟我们说,他终极目标是首都体育大学,文化分要求不高,校招优秀就行。”
成人说话时常就是这么不迂回不客气,但一点儿不错,精准锐利的无话可驳。林以雄拍着大腿一叹:“那就算废了。”
彭小满心里一颤,突然有了古怪的共情。
陆清远的终极目标是首都体育大学,其实并不单因它文化课要求低,也不单因那儿算祖国富饶的心脏。更是因为,苏起品学兼优,考到那儿去也算她的不二选择,自己是默不作声等待契机的追随者。可惜陆清远做了充分规划的梦想,因苏起而生,也因苏起戛然而止。
第36章
陆清远差不多要打十四根钢钉进腿,两至三年,才能慢慢由慢跑切入,逐渐恢复。陆清远妈妈一纸诉讼告了苏起他爸,按法律法规,涉嫌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牢饭三年起步。
高三有幸围观了的一群,搁贴吧里开帖,群嘲鹭高真特么本事通天,救护车派出所都闹来的大事儿,竟能压得一点儿风声不漏。
跟帖七百多加精,除去撩s_ao水楼的,大致阵营有三:一拨心细如尘,大白纸上写句鳖爬的j-i汤加个哥特滤镜,能把自己感动美滋滋的,花式同情苏起命苦,花式大骂他爸不是个东西;常年混迹知乎,不纠错会死斯基的一拨,直指媒体内部机制腐朽,拿钱好办事儿,黑色经济链,早违背了真实乃新闻第一要义的概念。
连带着高考制度躺枪,被再次远程批判,更有甚者称其为万恶之源,说即将铺开实行的高考新改三加三也是换汤不换药,有个毛线的用。说起来,当真是群情激奋,嘴炮轰轰了。结果隔天帖就没了,被删了个干干净净。
高三二班对外也被要求只字不提,一毁鹭高形象,二毁苏起声誉,惨在老班,强挺着腰伤坚持上课,打个岔的功夫就得被叫去领导办公楼走一趟,撕破了脸也维护着本班孩子。论爱岗敬业,他得领个终身成就奖。
可谁也没想到苏起还来上课,除去原先及腰的头发剪成了齐耳的长短以外,竟再无其他的异常。倘若她哭,众人还能纷纷递上个纸巾,不无悲悯地说一句:“你别哭了”;可她坚强的像个女战士,所有的委屈柔弱都被拾掇干净了,所有的曲声宽慰或是冷嘲热讽,都被堵死在了嘴里,竟让人憋得不爽。
苏起在用一种近乎成神的隐忍,攥紧话语风向,牢牢把握着他人的目光与言论。如果她不来,故事就真的成了别人嘴里的了。
周以庆找老班提议,让他把自己的座位由缑钟齐身边调到陆清远原先的位子上。周以庆怕苏起根本就是在佯装坚强,根本就没缓过状态。结果老班琢磨半晌,没同意,解释说:“都再留心观察着,我不建议一上来就给她搞特殊,平常看待她,对她才好。”
周五,彭小满掀了甲盖儿的大拇哥得换药,李鸢护驾,去中医附院,顺路看一眼下周手术的陆清远。没成想两人刚从车棚推了车出来,就被苏起拦了,她手揣进校服兜里:“我听见你俩说要去医院,我跟你一起吧。”
三人行,堪比本杂糅错综的当代言情。暗恋,明恋,男女恋,同x_ing恋,单亲,家暴,先天病等等等等,一锅乱烩,琼瑶都得拘着写。彭小满便小心地措辞,避过所有的敏感话题,只说些c-h-a科打诨荒腔走板的废话,不致气氛冷肃,也不让苏起难堪。
彭小满一路站在苏起旁侧,发觉这姑娘是真的喜欢着李鸢。这喜欢是她生活的润色,不因家庭变故而发生改变。李鸢中途只要和苏起随便说上一句什么,苏起便略略侧身向他,回答的语调便明显扬了一阶高度,拂去了一层晦暗的蒙尘。彭小满反观自己瞎逼逼了一路,人也就个低头嗯啊,礼貌应答,差距不要太明显。
说吃醋倒不至于,只是彭小满倏然松了口气,觉得这年纪真好,心还善于吸纳富有弹x_ing,随便一点儿日光雨露,便能又漫山漫野地重新生长出欢乐与希望。不像更大些的成年者,一记重锤,就肌理绷断,彻底丧,彻底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