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脸色陡然由白转红,继而隐者一层淡淡地黄瓜绿。李鸢端碗咽了口鱼汤带了带嗓子眼里的红枣,林以雄仰脖灌了口哈啤,抬手拂掉胡渣上的酒沫。
“你……”老太太把筷子往桌上颤巍巍一拍。
“张嘴瞎你妈说什么呢!”林娜柳叶眉一凛,横过胳膊肘往周文肚子上出劲儿一怼。周文哪能坐着任怼,砂金的粗硬头发向后一拨捋出乌黑的发根,挺起懒散歪着的上半身向前一凑,腾出了空间让林娜怼了了个空。
“您骂人别骂自己行不?”周文乐不颠颠地趴着桌子笑起来,“我他妈,我他妈不是你么?”越说越乐,神经质似的笑,笑出了颈子上的几段凸浮的血管青筋。人还真倒是敞亮,他那个类似左青龙右白虎的狗屎纹身,就那么无所顾忌大剌剌地袒露在T恤口子那儿。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周建忠推了把框镜,警告意味地假咳一声。推了推周文面前一筷子没夹着吃的饭碗。
“我跟我妈说话,跟你他妈的有个毛的关系?”周文撇过头冷声哼哼,尤其不待见他这个怂一辈子逼事儿还多的爸。
“你小子——”
“你想干什么。”林虹半卷鬓发朝耳后一挽,朝碗边低头,噘了噘抹着点玫瑰红的两片嘴巴,啐干净了嘴里的一口r_ou_渣混着细小的鱼刺:“大过节的吃个饭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大姨,真的。”周文又换上笑嘻嘻的面孔,下巴搁在手掌上,杵着歪在一边的脑袋,伸舌头尖舔了舔原本是穿唇环的那一枚小洞眼,“没睡好,瞎说呢。”
“你一直就是这样。”林虹一教训起人,就要挺直脊背,下意识环臂胸前,即算话是好话,句句不假,也让人十足十不爽她那个高屋建瓴居高俯斜地做派。半辈子坐办公室的主儿能没人给说过么?说你这样不好,官僚做派似的,不好,招人恨哦。可愣不改,那做派反倒逐年驾驭地愈发流利纯熟。
就跟个大写的“傲”上长了个人似的。
“你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你现在知道废字怎么写么?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么?”低头复又一抬,不愿听他多一句反驳似的按了按手掌。周文不恼不怒,笑模笑样地眯眼晃着脑袋,听她煞有介事地训:“嗯,对,接着说。”
“你不要觉得自己技校出来刚有口饭吃就不得了了,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决定你以后是人模狗样地坐办公室,还是继续工地上搬砖我告诉你周文。你妈你爸不会教育孩子,我跟她说了多少遍要从小严管严管,就腻着你惯着你把你搞成——”
“你讲那么多给谁听,我们惯的?我惯谁了我?”
林娜把擦过嘴的纸巾揉成一团捏紧在掌心,在桌下换了个翘腿的上下次序,高跟鞋磕出两声脆响。她伸着细溜溜的雪白手指往前一点,腕上的一条细银链子上下直晃:“我告诉你林虹,你们林家最会多管闲事打马后炮的,就是你们一家。”
夏青很不符合初始人设地嗤笑出了声,白眼翻得丝毫不做掩饰。夏志苗还是端着,咽净了嘴里的白米饭抿了抿嘴。
“你们林家?”林虹眯眼:“还想着往外摘?”
林娜不说话。
林虹突然就笑了:“今天端午是妈和我求着你们一家子来的?你们林家?我真是听了大笑话要笑掉牙了,你要觉得委屈。”掸手指了指门外,“你大可不来,没人逼着你在这里受委屈,真的林娜。”
“你不要这样讲……”老太太局促地上来打圆场,掉过头又见林娜隔着一桌子菜色瞪着林虹,腮角咬紧跟着一突一跳。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越过周文周建忠,要去摸林娜搭在膝盖上紧紧交叠的手:“娜儿,娜儿,不是你大姐这么讲的……”
“您还没听清呢么?”周文漫不经心地嘬着杯子里的果汁儿,“人这个地方就不欢迎我们,就您还一大早化妆换衣服地上赶着热恋来贴冷屁股呢,显您多贱呐……”
林以雄到底听不大下去了,拿手里的易拉罐敲了敲桌面。没几个人看得起他,就代表着周文更看不起他,挑眉瞄了林以雄不悦的神容一眼,从鼻子里哧了短短一声。
“说句良心话。”林虹坐的更加板直,俨然眼皮底下的不是饭菜,好比是份顶重要的境外合资的商业合同:“爸在的时候,最疼的女儿就是你,小四毛子跟我都不如你,我就搞清楚你到底在不舒服什么东西?林家不欠你的,林家对得起起你的,你忍到现在不就为了爸的那点钱和这套房。”
“林家林家。”
林娜吸了口气,挣开老太太捉着她手腕的那只枯瘦的手,“你一口林家一口一你,林虹,你知道我是抱养的时候就没把我当过林家人。小四生病你一天都没陪过全是我在医院,爸住院你就送了两回汤你也一次都没住过,你忙?希拉里都没你忙。”用力咽了一口,挺艰涩地再道:“我没要过要什么房子钱,倒是你林虹,你自私自利到一种境地了,我这辈子,真的开了眼了。”
“我自私自利?你儿子的技校不是他姨夫找人你看他那个样子你觉得他能进的去?我自私自利周建忠那年无证驾驶拘留后来他自己出来的?我自私自利你当年生孩子没钱住院谁借你的?我自私自己我把那套空房子让给你住一个月,三百水电费我替你交了半年?”
“我该你的钱,我一分不差的都算清楚还给你了。”
“钱清了人情呢?”
林娜半天不响,过会儿才小声带笑地来了一句:“林虹,你那叫施舍,你开心就给不开心就不给,你给我你觉得你高我一等,你那叫他妈狗屁的人情。”
老太太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拍,盛汤的小碗倒在了桌上,n_ai白的鱼汤顺着台面面扑到了桌下,淋在了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李鸢的手上裤子上。
“爱吃不吃,不吃都滚!”老太太压着哭腔说完,抬手把饭碗一扣,站起身掉头回了卧室,“砰”地一声带上了房门。众人都不说话,盯着桌面,林以雄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倒是周文又特么地懒洋洋欠嗖嗖地开口,指指李鸢的裆,“不去厕所哇?尿一身鱼汤?”
李鸢立在水龙头边搓着胯下,面无表情,姿势却猥琐下流,怎么看,怎像是屌痒得不行在背着人抠。
“哎。”周文不吭声地钻进了厕所和他一并站着,递了根烟上去。
“不要。”李鸢摇头继续抠。
“装你妈逼。”
李鸢窝火,低头盯着他一字一句:“装你妈逼。”重音在“你”字儿上。
“那不能叫‘装你妈逼’啊,改。”周文箍着牙套,白牙上嵌着一排金属色,一张嘴就看着森冷,可说话又着三不着两:“改叫‘装我二姑逼’”
李鸢顿了半天,才慢吞吞一笑:“你生下来她怎么没给你打死呢?”
“造孽呗,该养我个混世魔头在她命里耗她磨她,折腾她,我有什么招儿呢,他生我也没跟我打过报告啊。”周文说的满嘴轻松:“我跟她不定谁先死呢,她且活呢,我就是哪天脚手架里一根钢筋一块板砖的事儿。”
“你每天这么说话,膈应别人舒服自己么?”李鸢便搓扁问,见他那根烟一直举着,便接了,没点,揣进裤兜里。
“膈不膈应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自己也不舒服,可爷乐意啊,爷我爱他妈说什么就说什么。那帮货,就是不爱听个大实话呗,装那样子,嘁。”
周文盯着他笑:“就看你我还舒坦点儿。”
李鸢看他可不舒坦,也可以说是排斥。
周文从小就不那么好相处,被父母含在嘴里长大,牛`逼精贵的不可一世,林虹一点儿假话没有,就是惯坏。李鸢知道有他这么个不学无术鼻孔朝天的混世堂哥也就是了。稍吃惊掉下巴地再被迫见他,是在初中,这小子和男同学在校外撩着衣服在巷子里激吻,被打卡下班的林虹撞了个正着。刚正如林虹,第一时间揪他去了班主任那儿,转头就叫来了林娜周建忠,恨不得人尽皆知似的告诫着这帮当事人:年纪小小不得了了!这事儿谁敢不管?!
周文始终怨恨林虹无法消解,情由在此。
他那时候惯常被周建忠拿鞋底抽了个鼻青脸肿,林娜怨怒与心疼交加,骤雨似的一阵打骂过后,又抱着他哭。周建忠再使脚踹下来,她就挺着背替他挨,挨了又痛,痛得受不了便又哭闹着抬手去扇身下的人。如此反复,周文觉得自己是跟她得一起疯了。林娜推他出了家门,红着眼眶堵着鼻腔,从门缝仍一百块让他去三舅家躲躲。鼻尖一抹,背过身便和周建忠又吱哇乱叫、打砸摔抢地掐作了一团。
李鸢记得他是从来不肯进自己家门的,一身褴褛鼻青脸肿狼狈得很,还贼几把嘴贱嫌屋子又小又破还一股子迷之霉味,愣是坐在走道的台阶上不动。哭哭又笑笑,笑完了接着哭。彼时筑家塘的街坊四邻,老觉得林以雄家有个神经病亲戚。
李小杏其实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打了盆水,替他擦着脸上打翻了画板似的,五彩缤纷的斑驳。她毛巾凑上去,周文就拧着脖子躲,有时候实在不耐了,就使手搡一把李小杏叫一句“滚”。李小杏不怒,写光了作业一旁看着的李鸢气的扎心,老想着要不要飞过去照他心窝给一脚,叫他别你妈给脸不要脸。
一来二回的多了,他也就不躲李小杏的毛巾了,老实坐着任她细细地擦,李小杏偶然问他句什么,也会时不时应上两句了。见或者抬抬头,瞪着那双雪亮的眼睛和李鸢对视,李鸢彼时就装逼如风技术纯属,环臂一倚门框,气定神闲地挑眉望回去。